「從共有財到NFTs」



From Commons to NFTs: Introduction to a series of seven essays




01–31–2022

︎ 專題
︎ NFT

巴托爾(Aram Bartholl)的《地圖》(Map),於2011年法國亞爾國際攝影節—「由此開始」(From Here On – Les Rencontres de la Photographie)中展出。姓名標示-相同方式分享4.0 國際(CC BY-SA 4.0)。


感覺上我們正來到一個分叉路口,面臨著如此之多的危機,有些是近期發生的,有些則積累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此之中,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事情不能再如此繼續下去。而未來是持續的結束和開始,我們該怎麼做?數位文化一直是激進想像的來源之一,這種激進想像經常帶有難以置信的烏托邦特質,卻同時也具有迫在眉睫的實際可能性。至此,二種極度相異的視野在此聚合,並且在當前以破碎的方式被實現。

新舊千禧年交替之際,「共有財」(Commons)這個概念以數位資訊的豐富性為起始點,開始就自由進用、合作及社群,發展出不同想法、基礎建設和實踐。受到「自由軟體」(Free Software)運動的啓發,文化行動者發起許多有助於數位共有財的計畫,並懷抱著烏托邦願景而投注於此一概念的發展。其中,「自造者運動」(maker movement)即為此願景的一部份。而當這個空間中的許多計畫至今日仍持續發光發熱的同時,大量的實驗也仍在發生,這項方法整體上來說,似乎陷入某種利基,而處於封閉和被收編的持續壓力之下。

最近,區塊鏈以新科技空間之姿出現,再次帶來具體的實踐運用和強大的烏托邦願景。然而,其起始點卻正好與先前的相反。原有的豐富性被資訊和開放進用的缺乏,以及具備細緻化權限的系統等特性所取代。社群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擴大的市場,其現已被視為是最重要的社會形態。在文化領域,「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本文以NFT表示)及為數位商品的「認證副本」(authenticated copies)創造市場的可能性於焉成形。在經濟方面,這個空間目前正蓬勃發展,但卻也帶來其自身的種種問題(能源消耗、投機、詐欺等)。

激進想像中由豐富性朝向缺乏、由社群朝向無所不包之市場的這個轉向,同時讓人充滿危機感,但也加速新的可能性的創造。這個情境,有著令人困惑的潛力,其無論好壞,正是這一系列文章的靈感起源。

時值《派樂西王國》(Kingdom of Piracy, 2002-2006)二十週年——它是最早關注盜版和共有財的網路藝術計畫之一——「從共有財到NFTs」計畫推出七篇文章,分別由七位作者執筆並就此情況提出他們各自的評判思考,包括:史鐸德(Felix Stalder)、四方幸子(Yukiko Shikata)、卡斯普札克(Michelle Kasprzak)、羅伊歐(Denis “Jaromil” Roio)、索爾法藍克(Cornelia Sollfrank)、李紫彤(Tzu Tung Lee)和布蕾克(Jaya Klara Brekke)。每位作者分別由其自身的獨特觀點出發,並從其深刻且長時間涉入數位文化之經驗中汲取靈感。

「從共有財到NFTs」的論述以一系列「連鎖文章」的形式進行。文章之間相互交織,在想法和重點的交流中相互融合、呼應。因此,隨著此系列文章的開展,作者們的想法也互相影響、累積,並於每月月底發表一篇新文章。


「從共有財到NFTs」是由鄭淑麗(Shu Lea Cheang)、史鐸德(Felix Stalder)和夏多內([Ewen Chardronnet],Makery)所發起的(擴增)寫作系列計畫。

        《派樂西王國》由鄭淑麗、麥多許(Armin Medosch)和四方幸子所策畫。
  • 2002年,該計畫首次發表於奧地利林茲電子藝術節(Ars Electronica)
  • 2003年在英國利物浦藝術再生協會(Foundation for Art and Creative Technology,FACT)展出
  • 2005年於日本東京電信互動藝術中心(NTT/ICC)「開放自然」(Open Nature)展覽中展出
  • 2006年則於英國倫敦的節點媒體藝術節(Node.London)舉辦跨夜形式之「全體會議」(PLENUM)[1]

         《派樂西王國》網站


註釋:

[1] 「全體會議PLENUM」為一種由即時演算法控制的創新活動形態,此空間視開放公共會議、公共言論或辯論為共有財,參與開源軟體和開放文化實踐的論述,強調透明度、共有財之共享,和其潛在的權力結構。詳見:http://mauvaiscontact.info/kop/plenum/html/concept.html)。   

English version from Makery
From Commons to NFTs: Introduction to a series of seven essays
「從共有財到NFTs」中文報刊出版計畫

計畫發起 | 鄭淑麗、史鐸德、夏多內
專文撰寫 | 菲利克斯.史鐸德、四方幸子、米雪兒.卡斯普札克、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康妮莉亞.索爾法藍克、賈雅.克拉拉.布蕾克、李紫彤

編輯策劃 | 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英文翻譯 | 黃亮融、王聖智
執行編輯 | 陳美璇、陳品伊
視覺設計 | 劉醇涵

本出版計畫系列文章中文翻譯由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支持,並由維度協力於網路刊載中文數位版本。




從共有財到NFTs:數位物件和激進想像



From Commons to NFTs: Digital objects and radical imagination


文|菲利克斯.史鐸德(Felix Stalder)
譯|黃亮融


01–31–2022

︎ 專題
︎ NFT

瓦瓦雷拉(Emilio Vavarella)的 《谷歌三部曲 | 問題回報 》(THE GOOGLE TRILOGY | Report a Problem),2012

數位文化一直是激進的社會想像來源之一。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很少有比重新定義資產關係來得更為激進的。

過去逾半個世紀中,思考數位物件做為資產的方式有三種:二進位大型物件(binary large object, blob)資料、軟體程式碼和資訊「內容」,它們可以是智慧財產(最初為著作權形式,後來也可以是專利形式)、共有財產(無償授權形式),或 「認證副本」(區塊鏈為主的「非同質化代幣」,即Non-fungible tokens,本文以下以 「NFTs」 簡稱之)。資產關係在各個面向上形塑著社會及文化,而上述的各個想像形式都提出獨特的社會願景。智慧財產傳達的願景在結構上是保守的,突顯出生產商品的公司及被行銷包裝成天才的藝術家個體。相較之下,共有財產和認證副本所推行的,則與現況有著根本上的斷裂,同時,這二者之間也極為不同。雖然未來要出現另一種將數位加以組織為資產的方式並非不可能(誰知道呢?),在此歷史時刻,共有財產和認證副本是目前所能被想像出來的激進變化方式,儘管這種激進變化不一定往好的方向發展。


共有財:數位物件做為社群媒介


1980 年代初期,軟體做為著作權的模式被微軟等公司所確立。微軟執行長蓋茨(Bill Gates)在其知名的 「致愛好者的公開信」(An Open Letter to Hobbyists, 1976)中提出此一概念框架,以攻其不備的方式,將先前所被接受的軟體分享稱為「剽竊」。在蓋茨的憧憬中,他將電腦使用者分為(原始碼的)「製造者」及(二元碼的)「消費者」,並將其關係組織成一種商業交易。

蓋茨的願景觸發了一項反抗運動,其主要是以先前的開放同儕文化看待軟體,並產生不同的方式來恢復並擴展使用者/程式設計師的社群(Stallman 1985)。這項運動提出 「著作傳」(copyleft)授權的概念:這是一種極為聰明的法律截用,將 「著作權」(copyright)的社會動能轉向而為其所用,能藉此在法律上保障個人自主權(即使用、改編軟體的能力,並以此突破對被動消費者/終端使用者之限制)及建構社群之能力(即分享副本及改良版本之權利,藉以對抗商業交易的排他性)。這項自由軟體運動(Free Software movement)的主旨具有政治性/道德性,用史托曼(Richard Stallman)的話來說,它希望讓每個人獲得 「幫助鄰人之自由」。在 1990 年代期間,這項運動成長迅速,特別是因為網際網路大幅地降低數位物件傳播和協調大量自願者所需之成本。因此,這個起初僅存在於想像的社群,後來以極為引人注目的方式化為真實。

然而,儘管這個社群的精神和價值一直維持堅定,其驅動力很快就轉往更實際的面向。軟體做為共享資源的基本概念,及一個分散式社群能不受合約及商品發表期程的限制並汲取這項資源的能力,變成發展複雜知識商品的一種組織框架,而且還相當有生產力(Benkler 2002)。在世紀交替之初,有二股力量——網路文化之反文化社群的根源(Turner 2006)和以網路為核心組織之日漸壯大的金融和文化力量——在關於以網路力量克服舊有限制並建構出一個自由、合作之國度這方面,創造出一種混合了實際性及烏托邦式的醉人思維(Moglen 1999)。

隨著網路進用及對其熟悉度擴展超越了高度技術化的次文化,數位資產在關於非技術性 「內容」 方面的問題也變得劇烈。藉由連結免費軟體之新體驗與共有財之舊實踐,一種社會可能性的新視野隨之出現(Boyle 1997),也與全球正義運動中 「另一個可能的世界」 之願景有部份重疊。

「分享」 又被重新定義為 「關懷」(caring),甚至連大規模盜版這種公開的非法行為,也以 「檔案分享」(file-sharing)之名融入這個新視野中,架構為一種公民不服從的形式,以加快一種後著作權文化的必然出現。「派樂西王國」(Kingdom of Piracy, KOP;2002-2006)做為第一個關注這個新文化的國際藝術計畫之一,宣告了 「經常被譴責為盜版的免費數位內容分享,是網路的終極藝術形式。」

「派樂西王國」 截圖畫面

就法律面向來說,「創用CC」(Creative Commons)這類計畫將免費軟體授權的基本洞見帶入文化界和各個領域中——科學和文化出版(開放取用)、協同寫作(如維基百科)、音樂(網路音樂廠牌)、資料管理(開放資料)和其他更多的領域——諸多創新 「開放」 方法的出現,將數位物件視為非對抗性、共享的資源,讓人們能在最小的限制下取用,並依自身能力做出貢獻,這是一種參與式、 民主化的願景。

從政治經濟的觀點,由此出現的動態是 「非資本主義」 的,也就是並非直接與資本主義對抗,也並非完全被資本主義邏輯所收編,而這正是此願景的優點及弱點。其之所以為優點是因為它有能夠駕馭行動者們極度多樣化之結盟的能力,並創造出真實的創新,建構能夠長存的新形態合作典範(Weber 2004)。同時在文化領域,它也仍能做為一種不斷為找尋表達形式及不完全被商品化之整體邏輯所吸納的視野(Sollfrank, Stalder and Niederberger 2021)。然而,這同時也是其弱點。這是因為它讓這項運動缺乏面對持續的封閉過程(導致原始製造者的實質剝奪)之適當工具,形成它被 「競爭前合作」(pre-competitive collaboration)之資本主義邏輯所收編。而且新形態商業模式被導入後,同時消減了將軟體重新定義為服務之授權(因此去除了傳播改編版免費軟體時所產生之分享改良版本的需求),也藉由充分理解「分享」所創造出之社會互動的資本化,而擺脫了著作權的問題。故此,數位共有財及其對數位物件的定義雖然仍然是科技創新的重要來源,但它的社會烏托邦願景實際上已萎縮至特定利基。


NFTs:人為稀有性所形成的資產


除了很大一部份技術上來說是開放資源的區塊鏈加密貨幣所形成的快速演變環境,在過去的五至十年間,出現一種以收藏藝術品或其他稀有物件為靈感的數位物件新框架。這二個世界——數位貨幣和收藏家物件——以 NFTs 的形式結合為一,成為進入區塊鏈的入口,而區塊鏈即代表對某個獨特、通常儲存於別的地方之物品的所有權。

這種(實體或數位)物件的主要特質為其稀有性、其所有權帶來的社會地位,以及可在特殊市場交易之能力。故此,這種對數位物件的理解在根本上,是與共享、非競爭性之資源的概念相衝突的。的確,獨特或稀少物件所代表的極端競爭形式,正是它們具有價值的必需條件。同時,它也擺脫了必須掌控副本的需要,因為它關注的是 「正本」,被視為與 「副本」 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然而,現今在數位脈絡下,從物質主義的觀點來看,「正本」 與 「副本」 的區分是無意義的,因為正本並不存在,而所有副本皆完全相同。不過,相同情況也存在於其他領域,例如:攝影界中,第一幅沖印原則上與相同影像的第一千幅沖印是相同的(無論來自實體負片或數位檔案)。儘管如此,藝術市場已找到在 「原作」(藝術家簽名之限量沖印)、「認證複製品」(由有權使用藝術家資產之藝術商所製作之獨家複製品)、品質和價格有所區隔的書籍,到廉價複製的海報、明信片、T恤,甚至是網路上流傳的 「劣質影像」 之間,導入細緻區別的方法。概念藝術透過不同形式的 「挪用」(appropriation)甚至也已經找到將大量製作的副本(如廣告),逆轉成動輒要價數百萬元之全新而極稀有的原創(Harrison 2012)。在這些例子中,價值並非來自物質,而是源於物件的關係屬性。以攝影來說,某一副本與其創作者愈靠近,其價值愈高,其中又以直接被藝術家觸碰過或以其他形式 「加持」 過的物件,其價值最高。

就 NFTs 來說,其稀有性來自將儲存於某處的單一副本(或少量的副本),相當武斷地指定為 「正本」或 「認證版」,再藉由在區塊鏈上儲存資料的方式註記此副本。區塊鏈本身並非儲存該稀有物件,而是做為其代幣。當所有交易都永久不變地被紀錄下來時,能毫無疑問地確認該代幣當下之擁有者;一種完美的交易工具。因為價值在於認證版副本的所有權,也就沒有控制未認證版之流通的必要。就算二者實質上是完全相同的,因為重要的是關係屬性,每一個副本也就不盡相同。

此外,這種數位物件做為獨特存在的新概念,已帶來實際的創新並創造出相當可觀的市場,但同時也造就了爆量的烏托邦思維:從所有權的民主化、市場型藝術(market art)的去中心化,到新類型文化表達的創造,及諸如多玩家線上遊戲或 Facebook 元宇宙(Metaverse)這些完全數位化環境中出現的全新 「創作者經濟」 行業。對其他人而言,更務實的是,他們終於找到了自身創作的市場,有機會在市場准許的情況下賺到一點錢。以當前階段的爆發性質來看,儘管藝術市場的內在邏輯傾向形成極為陡峭的金字塔型,也仍有進行實驗及獲得非典型成功的空間。

雖然其中夾雜著許多關於社群和民主的膚淺討論(經常不正確地與去中心化劃上等號),這種數位物件所提出的社會願景其實相當反動;它利用的是數位文化之中深度右翼的自由論傾向(Golumbia 2016),製造出獨立自營業者做為 「創作者」 之亞當.史密斯式社會的微小願景,並與金融化的巨大趨勢結盟(Haiven 2014)。它不但沒有挑戰已居主導地位的金融投機和競爭市場邏輯,還藉由誘使更多人遵從其遊戲規則,而將這樣的邏輯強化,形成另一種逐步深化新自由主義核心概念—— 「所有權社會」 願景的方式。



OpenSea的各種NFTs


從狹義的理解來看,這種數位物件帶回了 「天才藝術家」 和 「收藏家」 這類非常傳統的社會話題,即一種高度佔有性的個體之形式,以魅力和金錢的交流結合在一起。稍微再廣義一點地說,它所想像的世界中,所有權是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主導關係,就像卡恩(Nathaniel Kahn)拍攝的紀錄片 《萬物有價》(The Price of Everything, 2018) 中一位藝術品藏家所說:「金錢造就參與」,而每一種可能的關係都是商業交易。甚至再更廣義一點,它所想像的世界中,稀有資源的競奪和剝削即是社會生活的各種驅動力,而可怕的環境及社會成本則被忽略。另一種強化並擴展這種主導邏輯的方法,是榨取式資本主義(extractive capitalism)的毀滅性邏輯。

就系統性的觀點來看,NFTs 的投機泡泡是發生在另一個更大的加密貨幣泡泡之上。二者皆代表沒有內在價值、缺少使用價值的資產。也就是說它們只有純粹的交換價值,其價值僅在有更多資金流入該系統時才會隨之上升(典型的龐式騙局特徵),是投機操作的完美選擇;而且考量到這種投機操作不受監控的特性,它也是猖狂詐騙的完美工具。無論在較大的加密貨幣世界如此,在較小的 NFTs 世界也相同。所以這讓我們很難相信這一大一小的泡泡不會在某個時間點破掉而泡沫化。而考量到這二個泡泡的規模,及社會甚至在崩盤發生前就已浮現的危急狀態,其泡沫化的結果勢必會很嚴重(Nolan 2022)。

儘管如此,即使這些泡泡破掉,這些工具和想法也不會消失。還有一些利基很可能可以讓這種在區塊鏈上的 「認證副本」 概念變得有用,而且也不需要讓此概念與加密貨幣綁在一起。但這可能僅限於單一利基,也不會特別有趣,最有可能的就是多玩家遊戲和元宇宙。然而,考慮到這些平臺的高度中心化本質,區塊鏈或加密貨幣也沒有需要交易獨家數位資產,我們更有可能付美金和歐元來取得登錄於舊有中心化資料庫的專屬所有權。即便現在,在 NFT 市場中就已經可以觀察到驚人程度的科技中心化。



接下來會是什麼?


共有財和 NFTs 的烏托邦視野皆屬激進,也代表有著根本性差異的願景。 而它們的支持者採取具體作法,一步步在當前世界中實現這些想像,其所帶來的結果遠遠超越了數位。 在共有財做為構成元素的世界中,人們因為共同利益而結合:即某一種共享資源的非剝削性使用,因此這個資源得以長期存在。這至少是部分地超越資本主義及開發主義(extractivism)所導致的毀滅性效應,指向一個資訊及實體存在都能被理解為 「需關切之事物」 的世界。

相較之下,NFTs 則指向所有關係皆是透過商業交易來表達的世界,在其中私人資產是主要存在形式。在完全服膺於金融資本主義規則的情況下,這將產生同樣的結果,無論是在其自身領域(極度不平等)或在更廣大的非人世界中(資源耗盡及減損)。

一如以往,這個問題沒有二選一的答案,重點在於區塊鏈的科技潛力是否能用以促進超越人類之共有財的社會願景。 這不會是一件容易之事,畢竟它根植於數位文化中最具破壞性部份。然而,既然科技永遠不會消失,而其可能性也尚未探索完全,我們也沒有別的選項。


參考文獻

Benkler, Yochai. 2002. Coase’s Penguin, or, Linux and The Nature of the Firm. Yale Law Journal.

Boyle, James. 1997. “A Politic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Environmentalism for the Net?” Duke Law Journal 47 (1): 87–116.

Golumbia, David. 2016. The Politics of Bitcoin: Software as Right-Wing Extremism.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Haiven, Max. 2014. Cultures of Financialization: Fictitious Capital in Popular Culture and Everyday Life. Basingstoke,

Hampshire: Palgrave Macmillan.

Harrison, Nate. 2012. “The Pictures Generation, the Copyright Act of 1976, and the Reassertion of Authorship in Postmodernity.” Art & Education (blog). 2012. .

Moglen, Eben. 1999. “Anarchism Triumphant: Free Software and the Death of Copyright.” First Monday 4 (8).

Nolan, Hamilton. 2022. “The Ticking Bomb of Crypto Fascism.” In These Times (Jan. 4).

Sollfrank, Cornelia, Felix Stalder, and Shusha Niederberger, eds. 2021. Aesthetics of the Commons. Zurich / Berlin: Diaphanes.

Stallman, Richard. 1985. The GNU Manifesto.

Turner, Fred. 2006. From Counterculture to Cyberculture: Stewart Brand, the Whole Earth Network, and the Rise of Digital Utopianism. Chicago, Ill.: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Weber, Steven. 2004. The Success of Open Source. Cambridge, MA: Harvard UP.


作者簡介


菲利克斯.史鐸德(Felix Stalder)



菲利克斯.史鐸德(Felix Stalder)為蘇黎士藝術大學(Zurich University of the Arts)的數位文化教授。其作品專注於文化、政治和科技動態的交會,特別關注公共財生產之新模式、著作權、資料化(datafication)、監控和主體性之轉型等。史鐸德不僅是學者,也是文化生產者、「nettime」 網路郵件討論群主持人、批判性網路文化的重要核心成員,及 「世界資訊學院」(World Information Institute)和 「科技政治工作小組」(Technopolitics Working Group) 之成員,二者皆位於奧地利維也納。史鐸德為多本出版品之作者/編輯,如:《數位團結》(Digital Solidarity, PML & Mute, 2014)、《數位狀態》(Kultur der Digitalität, Suhrkamp, 2016; Digital Condition, Polity Press, 2018)、《共有財的美學》(Aesthetics of the Commons, Diaphanes, 2021)及 《數位無意識》(Digital Unconscious, Autonomedia, 2021)。http://felix.openflows.com


English:
From Commons to NFTs: Digital objects and radical imagination_Felix Stalder by Felix Stalder

「從共有財到 NFTs」 中文報刊出版計畫

計畫發起 | 鄭淑麗、史鐸德、夏多內
專文撰寫 | 菲利克斯.史鐸德、四方幸子、米雪兒.卡斯普札克、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康妮莉亞.索爾法藍克、賈雅.克拉拉.布蕾克、李紫彤

編輯策劃 | 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英文翻譯 | 黃亮融、王聖智
執行編輯 | 陳美璇、陳品伊
視覺設計 | 劉醇涵

本出版計畫系列文章中文翻譯由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支持,並由維度協力於網路刊載中文數位版本。




非同質化代幣能否用於建立(超越人類的)社群?藝術家於日本進行的實驗



Can NFTs be used to build (more-than-human) communities? Artist experiments from Japan


文|四方幸子(Yukiko Shikata)



02–28–2022

︎ 專題
︎ NFT

高尾俊介的衍生面具 #4683和 #1446

共有財是一個藝術領域



我在一九八〇年代初進入藝術界,得知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 1921-1986)這位德國藝術家暨理論家,其作品常以社會、生態,以及精神議題為主題。我從博伊斯的能量流動(the flow of energy)世界觀當中發現了「資訊流」(information flows)的方向性。


我在 1990 年則以策展人身分踏足實驗媒體藝術圈,從那之後,除了數位資訊以外,我也一直在研究水、人、動植物,以及氣象等等的流動。在數位發展史當中,我尤其重視自 1970 年代以降誕生於美國西海岸車庫裡的電腦文化、以 GNU 作業系統為代表的自由軟體運動(Free Software Movement)、1990 年代末葉的開放原始碼運動(Open Source Movement),以及 2000 年前後由勞倫斯.雷席格(Lawrence Lessig)所提倡的 「自由文化」(Free Culture)、「共有財」(commons)等連綿相續的世界觀。

線上計畫 「派樂西王國」(Kingdom of Piracy;KOP)(2001~2005,共同策展人:鄭淑麗、阿爾敏.麥多士[Armin Medosch]、四方幸子)旨在探索二十一世紀以降數位共有財(digital commons)的可能性,而本計畫則是 「派樂西王國」 的持續實踐。2020 年底,「派樂西王國」 在(位於臺北的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 C-LAB)的 「岔派樂基因」(FORKING PIRAGENE)計畫當中復甦,並將研究問題群擴展至生物共有財(bio-commons),再次從 「共有財」 的觀點審視 「NFTs」 的內容,以回應 2021 年非同質化代幣(NFTs)藝術市場非比尋常的炒作。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誕生自宇宙,也就是共有財,人類所創造的數位資料亦然。這樣的世界觀就是希望藉由數位技術來恢復人類在世界各區域所發展出的智慧與文化,亦即與綿延不絕孕育萬物的自然共存的生活方式,而從工業機械到數位科技的西歐現代性一直在透過全球化壓制或排除這些智慧與文化。儘管如此,這個世界觀並非否定現代性,而是要運用數位媒介,將現代與前現代的智慧以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結合起來。為了實現這項目標,我堅信有必要超越今日仍占主導地位的 「藝術」 概念之範疇,讓藝術彷彿地下水脈一般滲透到所有領域。

在 2011 年 3 月 11 日東日本大震災,以及隨之而來的海嘯和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之後,我持續審視日本從明治時代(十九世紀後半葉)以來究竟是如何接納現代性。這也意味著要面對從自然與人類的關係中發展而來、自日本列島有人居住以來便持續存在的精神性與文化。然而,由於明治時代突如其來的現代化,這種精神性與文化在這一百五十多年來一直受到排斥。

進入後疫情時代(post-pandemic era),我以 「為了人類與非人類(non-humans)的生態人文(Ecosophy)[1]與和平」 作為生涯主題,目前所有的活動都以此為基幹開展。在去年(2021 年),為了紀念博伊斯的百年誕辰,我籌辦了 「想像力即一種 『資本』 形式」(Imagination as a form of ‘Capital’)以及 「 『精神』 即能量|石.水.森.人」(Energies as ‘Spirits’ - Stones, Water, Forest, Human)這兩場論壇,都是立基於博伊斯的 「藝術=資本」(Kunst = Kapital)和 「社會雕塑」(Social Sculpture)等概念之上。後者也是今年(2022 年)將全面展開活動的藝術共有財 「對話與創造之森」(位於日本長野縣茅野市)之創始活動。

「對話與創造之森」 位於日本列島的中央、相當特殊的諏訪、八岳區域,亦即橫亙東西的中央構造線(Median Tectonic Line)與縱穿南北的糸魚川-靜岡構造線(Itoigawa-Shizuoka Tectonic Line)(中央地塹帶 Fossa Magna 西端邊緣,連結日本海側與太平洋側)的交會處。該區域自繁盛了萬年的繩紋時代(Jōmon period)中期文化(一萬五千年~五千年前)開始,便孕育出獨特的自然信仰與精神文化,並且一直傳承至現代。「對話與創造之森」 位於八岳山麓森林之中,在歷史上是 「入會地」(共有財),到了現代亦從未屬於任何人。「對話與創造之森」 在這樣的場地招聘藝術家,透過思索和作品創作等活動,在後疫情時代中,共同探索孕育自藝術的嶄新生態人文(自然、精神、社會)與公共創造。我們也希望透過 「山地媒體(Mountain Media)」(由音樂分享平台 SoundCloud 創立者艾瑞克.瓦爾佛斯[Eric Wahlforss]所命名)這個平台,將這個場地的活動傳達至國內其他地區和國外,並傳達當地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談話與訊息。

綜觀歷史,人類長久以來都以狩獵為生,因而對森羅萬象心存敬畏,並且飲水思源、知恩圖報,抱持著自己亦為生命循環之一部分的世界觀。隨著農業的發展,儲藏與個人財產等概念逐漸形成,人們不再敬畏宇宙萬物。可支配/無可支配以及所有權導致顯著的財富分配不均。隨著文字及各種紀錄媒體的發展,自工業革命以來,以西歐為中心,物品與資訊的持有和支配規模開始擴大、加速,以及全球化。

在二十世紀,時間、空間、人們,甚或所有非人類的存在都處於資料的掌控之下。隨著網際網路在二十世紀末葉開始普及化,數位共有財(digital commons)與壟斷支配這兩股向量(vector)彼此對立。2011 年發生在美國的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導致資料監視逐步強化(設置在公共空間的閉路電視攝影機數量也同時增加)。1960 年代,由自行組裝電腦所創造出的反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或是自由文化(free Culture)等系譜,在所有面向都受到壓制。到了現在,即便是人類(無論是支配者或是受支配者)也在演算法的支配下從事日常活動(就連 NFTs 也不例外)。而 「共有財」 與 「NFTs」則處於完全相反的力向量上。


「在共有財做為構成元素的世界中,人們因為共同利益而結合:即某一種共享資源的非剝削性使用,因此這個資源得以長期存在。這至少是部分地超越資本主義及開發主義(extractivism)所導致的毀滅性效應,指向一個資訊及實體存在都能被理解為 「需關切之事物」的世界。相較之下,NFTs 則指向所有關係皆是透過商業交易來表達的世界,在其中私人資產是主要存在形式。」[2]


以博伊斯為濫觴,到媒體藝術的策展,再到 「對話與創造之森」,我一以貫之所抱持的理念,是從資訊流所窺見的世界,在其中,有各式各樣的非人類存在——動植物、在這之外的生命與事物,數位實體也包括於其中——它們之間的複雜互動才是重點。在那個世界裡,任何事物都不受其他事物所支配,彼此之間維持自我約束和相互獨立的關係。含納了這一切的生態系統本身才稱得上是 「共有財」。


當前日本藝術家在 NFTs 領域的發展:
銷售藝術作品的實驗


2021 年在日本,著名的媒體藝術家一個接一個參與了 NFT 藝術。單就我的記憶所及,就有真鍋大度(Daito Manabe)、藝術團體 exonemo(居住於紐約)、藤幡正樹(Masaki Fujihata),以及落合陽一(Yoichi Ochiai)等人。真鍋打算先研究 NFT 這個系統,他成立了一個 NFT 實驗平台,銷售自己所屬音樂團體的 NFT 相關商品(九月)。exonemo 則活躍於 NFT 藝術領域的最前線,其成員千房Ken 輔(Kensuke Sembo)亦參與了 「無限物件」(Infinite Objects)這個體現 NFT 藝術熱潮的公司(https://infiniteobjects.com)。他們首先製作了一本以隨機點(random dot)構成的書籍,在展覽會上展示各頁面,並販售各頁面的所有權,然後持續關注持有人的資訊在區塊鏈上可視化之後的情況(連結隨機點[CONNECT THE RANDOM DOTS]),2021 年 10 月 16 日至 11 月 14 日於 WAITING ROOM 實體店鋪展出)。藤幡正樹則是挖掘出 1980 年代末葉的幾幅數位畫,並為分別標註版本,每一幅均以一百萬日圓上架(全部都是原創作品),他設定只要購入者人數增加,價格就會隨之下降(「嶄新共有財」(Brave New Commons),2021 年 10 月至 2022 年 1 月於 3331 藝術市集[3331 Art Fair]展出)。落合陽一則是在一檔處理數位與物質(雕塑、平面作品)之間多重過渡與循環的展覽中,以不同的規格將展示作品作為 NFTs 出售。( 「浪潮再數位化」[Re-Digitalization of Waves],2022 年 1 月 28 日至 2 月 13 日於「研究:大阪關西國際藝術節」[Study: Osaka Kansai International Art Festival])。他們的重點都是利用 NFTs 來銷售作品,以及透過共同所有權和分散式所有權來使價格發生變動。

克莉絲汀.保羅(Christine Paul)在其文章〈非同質化代幣藝術——銷售機器或媒介?〉(NFT art - a sales mechanism or a medium? )[3]當中的分類,可說是批判性地納入她所批判的銷售機制,但這似乎並非針對媒介(medium)本身的批判性實踐。在這之前,保羅於 2014 年左右曾經言及一項探索區塊鏈作為媒介的可能性之計畫。這些實例,無論是創造性的實踐或是所有權的公開,均散射出朝著共有財發展的曙光。

日本最近的發展表明,就連媒體藝術家也在挑戰自己,嘗試使用新媒體,其中許多藝術家都在艱難地琢磨如何切入區塊鏈、加密貨幣,以及 NFTs 等媒體的核心。值得稱道的是,即使這個現象不符合他們的價值觀,他們也並未對這些新興的威脅束手無策,而是幹勁十足地投身戰場。然而,與其沉醉於這種行為的自我滿足感、在該處結合的有志一同者彼此的社群情感(對網際網路初期自由氛圍的懷舊感,儘管就平台基礎設施而言是完全相反的),以及(智慧型)合約的美感等嶄新世界,我們仍須在分割它們之同時持續地介入。我願意相信,這並非在不對抗科技的情況下搶搭 NFTs 的便車。


魚住剛的挑戰



  • 「在當今的 NFT 領域,作為加密貨幣技術的去中心化幾乎蕩然無存。事實上,比特幣等加密貨幣的觀念與 NFTs 的觀念已日漸分歧。」[4]

  • 「NFTs 乃侵犯著作權行為的反面(攻擊NFTs者才是侵犯著作權者),我認為,NFTs如今已受到規範。我是無政府主義者,所以我不使用 NFTs,這樣講應該比較容易想像吧。」[5]


日本媒體藝術家魚住剛(Goh Uozumi)早在 2014 年即先驗地(a priori)發表以區塊鏈為創作媒介的作品。他自 2000 年代後半的學生時代起,便開發出 「自治分散網絡系統」(Autonomous Distributed Network System)作為其作品發表,我從那時起便一直與他進行討論。魚住長期以來都無法接受資本主義這個系統,他在接觸區塊鏈之初,便說道:「我確信這將會成為對抗這個在過去任何人都無法獨力撼動的不公義世界之突破口。」。他在 2014 年發表了 《無信任》(TRUSTLESS)這件作品,他從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反監督系統(decentralized anti-surveillance system)與加密貨幣領域獲得靈感,發展出他自己的 「信任」(trust)概念。隨後,魚住剛從 「開創文化尊嚴存在可能性之系統」 的 「整體博物館」(Whole Museums)構想開始,到現在為止發表了各式各樣的作品發表過各式各樣的作品。

魚住寫道:「區塊鏈在這裡的效用是,在協定的公正性優先之情況下,它將成為 『新型態的公共性』(new public),並且使作為區塊鏈主體的 『分散式自治組織』(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DAO)成為可能實現的存在。此外,這裡所謂的公共性,是指在人類對這個世界認知的階級關係中,處於基礎自然之上與人工物之下的領域。這是一個考慮到更為基本的經濟機制的領域,它不依附於資本主義等特定時代的經濟邏輯,而是透過人們(包括非人類)在生命尊嚴方面的共同課題,例如全球環境、文化與衝突等等,來促成社群意識。」[6]

關於 NFTs,魚住則如此寫道:「就 NFTs 而言,只能討論其可能性的時期,已經是過去幾年的事了;現在該是根據數年運作之後的結果,判斷現實究竟如何、核心該是什麼的時候了。我認為,NFTs 幾乎沒有藝術上的吸引力可言。在加密貨幣與藝術領域明明有包含我在內的眾多先驅者,卻有太多人完全忽視這一切,僅著眼於 NFTs。」[5]

「NFTs 被吹捧的大多數成就,都能透過其他科技來達成,而且也早已達成。數位媒體藝術在 NFTs 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也有其市場,只是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清楚,又或者是業界相關人士視而不見罷了。然而,NFTs 也未能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說,一部分的藝術家已可透過數位媒體作品大賺一票,這一點經常被歸功於 NFTs 的協助,但其實是加密貨幣才讓它成為可能。我們可藉由探討早於 NFTs 出現的其他虛擬幣所造成的 『虛擬貨幣泡沫』,來理解忠誠的 『社群』 之成形,以及隨之而生的過度投機。我經常在 NFTs 與藝術的脈絡下,看見那種將 『社群』 當成良善事物的天真肯定,我覺得那真是無知且愚昧。希望他們至少意識到,散播這種肯定也可能是有害的行為。」[4]


NFTs 成為社群或捐獻的可能性


exonemo 的千房 Ken 輔在 2021 年 10 月 12 日寄給筆者的電子郵件中寫道,比起 NFTs 投機性的部分,他更關注的是 NFTs 作為社群代幣(token)所產生作用。比如某作品的版本在更多人持有下,可以形成社群的自我認同。他也列舉高尾俊介(Shunsuke Takawo)的作品 「衍生面具」(Generativemasks;2021~)、「加密龐克」(Crypto Punks),以及 「Art Blocks」 為例。

高尾俊介的衍生面具 #4941

身為創意編碼(Creative Coding)的實踐者,高尾俊介在這幾年中一直運用 Processing 程式語言去探索衍生型態。他把衍生式(generative)作品當作 NFT 藝術銷售,從而建構出新的社群,同時將銷售額捐贈 Processing 基金會,作為他對該社群生態系統的貢獻。千房對此說明:「 『衍生面具』 的持有者因愛好與興趣彼此連結,由於這些作品在區塊鏈上是可追蹤的,這彷彿賦予社群自主的權力。」千房還提到,儘管如此,當社群意識逐漸高漲,也會成為一種類似宗教的存在,高尾也舉了以太坊(Ethereum)的社群作為例子。

千房提到,我們或可從「社群是否開放參與,而非社群作為一件作品是否完整」來評價社群。他指出,區塊鏈或許是評價作品的另一種方式。此外,千房還說明,「其實說穿了,區塊鏈只不過是一個牢不可破卻又透明清楚的資料庫;但我認為區塊鏈已觸及人類社會中最基本的東西(信用、信任),許多應用正是靠它創造出來的。」我認為這是一項重要的觀點。

魚住宣稱,「我認為 NFTs 在藝術領域的用途,僅限於簡單的捐獻罷了。即使如此,如果把稅制也納入考量的話,這可能也不是一項有意義的用途。」[4]

正如他們所考察的內容,如果 NFTs 的功能不過就只限於社群的形成或是捐獻這種程度的用途,然後考量到在 NFTs 以外也可以形成社群或是進行捐獻的話,NFTs 的存在意義與未來的可能性或許也就是一戳即破的存在吧。

另類機器 《潰雪 》(2021-2022)@東京WHITEHOUSE-土井樹攝

自治式分散網絡,生命網絡


在這些情況下,我發現援用科學的新興途徑之可能性,例如自治式分散網絡或人工生命研究等等。人工生命研究者團體 「另類機器」(ALTERNATIVE MACHINE)(池上高志[Takashi Ikegami]、土井樹[Itsuki Doi]、升森敦士[Atsushi Masumori]、丸山典宏[Norihiro Maruyama],以及johnsmith 於 2021 年底所發表的兩項運用 NFTs 的作品,便讓人感受到全新的突破(《另類機器》 展覽,2021 年 12 月 28 日至 2022 年 1 月 23 日於 WHITEHOUSE 舉辦)。

「另類機器」 是由人工生命研究者池上高志領導的團體,旨在挑戰理論與科技的社會應用。《潰雪》(SNOWCRASH)這件作品把某個 NFT 藝術作品的資料,運用音響延遲線記憶體(1950 年代所使用的電腦儲存設備)以音波形式儲存於展場空間。由於資料是以音波形式保存,一旦參訪者在展場內發出聲響,就會破壞該作品的 NFT 資料,威脅到區塊鏈的 「獨特性」 特徵。這件作品尖銳地批判區塊鏈科技只能保證 「作品的所有權」,而無法保證 「作品的獨特性」。

另類機器 《生命 》(2021-至今)@東京WHITEHOUSE

另一件作品 《生命》(LIFE),則是用 「以太幣(以太坊區塊鏈上使用的貨幣)為養分,在區塊鏈上自主且持續自我複製的智慧型合約(等同於能動者)」(《另類機器》)。由於能動者為了繁衍後代所需的能量(亦即以太幣)有賴於 NFTs 的銷售報酬,所以能動者會發行與自己相關聯的 NFTs。《潰雪》的銷售僅限於展覽期間(因為它把展覽空間當作 NFT 藝術的資料儲存裝置使用,所以隨著展覽結束,作品資料本身也會消失),而 《生命》 則是在展覽期間利用測試網(test net)展示了 β 版,近期將會在主網 「發行」,人們就可以從 NFT 市場上購入。

魚住剛是最早關注區塊鏈的人之一,並且多年來一直在思索與創造區塊鏈相關作品。他表示:「因為我們創造了一個由非人類的異質性物件所構成的社會,所以我們不會做那些人類意料之中的事。」[7]

根據他的說法,作為 「電腦」 之核心、能夠吸引非人類的 「計算」(calculation)乃影響他的事物之一。「人類為了探索宇宙的變革動力,一直試圖透過創造生命,而非事物,來理解生命的實際存在。」[7]

魚住剛發現,整合這一切的正是自治式分散網絡(autonomous distributed network)。「……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以人類為中心的觀點。從本質上來看,合理最大化的變革動力並非個別人類,而是涵納人類的自然。自然創造出整齊的秩序,換言之,在這個持續走向熱寂(heat death)與自我組織化的宇宙當中,我們必須牢記,生命才是適度地破壞與創造宇宙動態秩序者。」[7]

如同魚住所說明的,區塊鏈與加密貨幣的生態系統所納入的並非人類中心主義,而是廣義的宇宙與自然的過程(他並未使用 NFTs)。而 「另類機器」 亦透過人工生命研究破解 NFTs。這些都是將共有財擴張至人類與非人類(包含數位實體)的大膽實驗,我認為這才是當今藝術家應該開始著手的實踐。

我們期待類似 《另類機器》 在陳舊價值觀與慾望湧動的 NFT 藝術圈背後進行的創造性介入,能夠四處展開。如此一來,才能邁向菲利克斯.史鐸德(Felix Stalder)所言及的、由 「超越人類的共有財」(more-than-human commons)所構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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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 生態人文:法國哲學家暨精神分析家皮耶爾-費利克斯.瓜塔里(Pierre-Félix Guattari)在《三種生態學》(Les Trois écologies)(1989年出版)一書中所提倡的環境、精神與社會生態學。
2 | 菲利克斯.史鐸德,〈從共有財到NFTs:數位物件和激進想像〉(From Commons to NFTs: Digital objects and radical imagination),2022年1月31日。
3 | 克莉絲汀.保羅,〈非同質化代幣藝術 — 銷售機器或媒介?〉(NFT art — a sales mechanism or a medium?),2022年2月18日,《藝術報(The Art Newspaper)》
4 | 魚住剛:摘錄自2022年2月18日寫給四方幸子的信件中。
5 | 魚住剛:摘錄自2022年1月27日寫給四方幸子的信件中。
6 | 魚住剛,〈面對即將到來的世界 — 分散式帳本時代的文化基礎概論〉(Toward the coming world-Introduction to the cultural foundations of the distributed ledger era),《美術手帖》(Bijutsutecho),2018年12月號。
7 | 魚住剛訪談,《美術手帖》,2018年12月號。


作者簡介


四方幸子 (Yukiko Shikata)

Photo credit: 新津保建秀

四方幸子為策展人與評論家,同時身兼日本美術評論家聯盟(AICA)會長、「對話與創造之森」(Forest of Dialogue and Creativity)藝術總監、多摩美術大學(Tama Art University)與東京造形大學(Tokyo Zokei University)客座教授,以及武藏野美術大學(Musashino Art University)、情報科學藝術大學院大學(IAMAS)與國學院大學(Kokugakuin University)研究所講師。她透過關注「資訊流」 來貫串現有領域。她自 1990 年起曾擔任佳能藝術實驗室(Canon ARTLAB)、森美術館(Mori Art Museum),以及日本 NTT ICC 藝術中心的策展人,也曾以獨立策展人的身分策劃許多實驗計畫與藝術節,例如 「首爾媒體城市雙年展」(Mediacity Seoul)(2012)與 「札幌國際藝術節」(SIAF)(2014)。她於 2020 年主持 「日本美術評論家聯盟研討會」 和 「微媒體藝術節種子活動」(MMFS),於 2021 年主持 「資訊即一種 『想像』 形式」(Information as a form of ‘imagination’)與「精神即能量」(Spirits as Energy)兩場論壇。http://yukikoshikata.com


English:
Can NFTs be used to build (more-than-human) communities? Artist experiments from Japan by Yukiko Shikata

「從共有財到 NFTs」 中文報刊出版計畫

計畫發起 | 鄭淑麗、史鐸德、夏多內
專文撰寫 | 菲利克斯.史鐸德、四方幸子、米雪兒.卡斯普札克、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康妮莉亞.索爾法藍克、賈雅.克拉拉.布蕾克、李紫彤

編輯策劃 | 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英文翻譯 | 黃亮融、王聖智
執行編輯 | 陳美璇、陳品伊
視覺設計 | 劉醇涵

本出版計畫系列文章中文翻譯由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支持,並由維度協力於網路刊載中文數位版本。




非同質化代幣的倫理式社會參與—不可能的任務抑或可實現的目標?



Ethical Engagement with NFTs – Impossibility or Viable Aspiration?


文|米雪兒.卡斯普札克(Michelle Kasprzak)
譯|王聖智



03–31–2022

︎ 專題
︎ NFT


2017 年,一座典型的白立方美術館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盧桑加(Lusanga)的前聯合利華公司棕櫚種植園舊址上落成啟用。這座美術館成功吸引了在這個 「後種植園」(post-plantation)場所創建新生態暨經濟模式所需的資金與知名度。圖片來源:人類活動研究所與剛果種植園勞工藝術聯盟。


我們可將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s,NFTs)[1]淺顯定義為數位資產的所有權合約。它們已完全征服了創意社群,能夠在策展人影響力所及範圍之外,催生新的網路創作者社群,並且帶來收入。典型的「藍籌」(blue chip)藝術家和富裕收藏家位於傳統藝術市場金字塔的頂端。鑒於藝術界仍為一個菁英社群,藝術家的作品要獲得藝廊代理和銷售絕非易事;如此一來,藝術家便很難抗拒NFTs 的誘惑,因為藝術家可以藉由出售他們在區塊鏈(blockchain)上所發行作品之所有權合約來賺取收入。與此同時,在藝術和業餘收藏方面,仍有數量龐大且多樣化的大眾族群,他們並非菁英藝廊服務的客群,而銷售 NFTs 的網路市集則可填補這個市場缺口。

到目前為止聽起來都很好:敢打敢拼的藝術界外來者(大衛)正在菁英藝術生態系統(歌利亞)之外,做著自己的事來獲取報酬。藝術家以 NFTs 為工具,在藝廊體系之外賺取收入,而 NFTs 亦與銷售平台本身共同催生新的人脈網絡和網路社群。許多 NFT 平台(例如 「OpenSea」 和 「Hic et Nunc」)的混亂無序,既散發著魅力,亦構成挑戰。如果它聽起來這麼棒,那麼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我們不該過度簡化所謂的 NFT 圈,認為它只不過是為各階層的藝術家與潛在收藏家提供了一個無缺點的平台,僅此而已。事實上,每個銷售平台的支持者都有各自的倫理取向和偏愛的創作方向。每一條支撐著交易的區塊鏈也都有其社群價值理念基礎和技術上的考量(包括它們的能源消耗量,本文後續內容將探討這一點)。若我們把活躍駭客經營的開源軟體計畫與天使投資人贊助的閉源計畫放在一起比較,很容易就能辨別出兩者在倫理和技術取向層面的差異,而區塊鏈與 NFT 平台之間也同樣存在著這些差異。仔細的檢視使得平台與科技之間的諸多差異無所遁形。本文將逐一探討 NFT 圈內部的三項主要議題,亦即脆弱的基礎設施、刻意浪費的科技設計,以及 「NFT即提款機」 的現象和對這個現象的顛覆性回應。藝術家的作品巧妙地呈現出 NFTs 的優劣細節。或許這些藝術計畫只是在一個原本前景黯淡的新現實裡隱約閃爍的希望之光,但它們卻極有可能實現真正激進或獨特的創作。首先,讓我們來探討 NFTs 的基礎結構。


脆弱的基礎設施


想想你幾年前原本喜歡造訪的某個網站,然後檢查一下,看看網站的域名是否可以解析,連結是否還有效,是否需要一些久未使用的外掛程式?數量驚人的數位覆蓋物以廢棄網站和計畫的形式遍布於整個網際網路。我擁有的第一個網域名稱,由於我未能及時更新,因而被垃圾郵件發送者和域名轉賣者占用逾二十年。任何區塊鏈(尤其是規模比較小的那些),或是它們所使用的介面科技,在五年、十年,或十五年後是否還能正常運作?數位藝術的平台相當脆弱且易變,在此情況下,實行傳統的收藏模式是否明智?我們已目睹一個著名的平台(即 「Hic et Nunc」)嶄露頭角,大獲成功,卻突然崩潰並且離線,然後(至少對那些未關注詳細情形的人來說)又莫名其妙地重新上線。每一條區塊鏈都有自己的宣傳機器(只要瀏覽在以太坊[Ethereum]、特佐斯[Tezos],以及卡爾達諾[Cardano]等公共區塊鏈平台上任何交易者的 Telegram 頻道便可知),而且你會發現,就像法定貨幣一樣,交易者對市場本身的信心是最重要的因素。儘管我們審慎地預期這類數位遊戲的規則呈現某種程度的混亂無序與不確定性,但在當下因成功(無論你如何衡量它)而得意忘形乃人之常情;即使外掛程式不再運作,連結全部失效,宣傳機器也已經轉換目標,會做長遠規劃的人仍如鳳毛麟角。我們忘卻了「Friendster」 這個社交網路服務網站,以及我們投入其中的寶貴光陰,準備好追求新的體驗。

2014 年,NFTs 迎來了第一波發展,但當時僅取得有限成果,而且那些計畫最終都以相同的方式停止運作,或者早已消失。哈姆.范.登.多佩爾(Harm van den Dorpel)是 NFTs 的早期採用者之一,他對自己早期創建的 NFTs 做出以下描述:「儲存於不可篡改的比特幣(Bitcoin)區塊鏈上的代幣來源資訊——〔ascribe.io,一個如今已停止運作的平台-Ed.〕([ascribe.io, a now-defunct platform -Ed.])——將永遠留在那裡,但實際上,我們再也無法存取它,因為用於檢索它們的網路介面已經停用。」此處所謂的無法存取,意指該 NFT 實際上並不存在,而創作者必須重新鑄造那件作品。這個實例和其他的脆弱性顯示出目前困擾著 NFTs 的其中一個問題,亦即人們並不明白自己所擁有的是什麼東西,而當科技基礎設施在未來消失或崩壞時,該如何保存和持續能夠存取他們的 NFTs。如同許多網路評論員經常掛在嘴邊的說法,人們只須按下滑鼠右鍵,就能儲存大多數作為 NFTs 出售的視覺藝術作品。但這又有何意義?關鍵在於智慧型合約(smart contract)。智慧型合約會公開宣告你已貢獻出有價值的東西來支持藝術家的作品。我們若以今日看待所有權的方式來思考擁有 NFTs 的意義,也就是把 NFTs 視為如消耗品且獨特的物件和體驗,將使得 「只須按下滑鼠右鍵」 這種說法顯得相當怪異。與其如此,我們不如換個角度思考,擁有 NFTs 猶如讓我們的名字出現在美術館的捐贈者銘謝牌匾上,以表明我們認同這位藝術家和這件藝術作品的重要性,所以我們公開支持他們,希望能貢獻棉薄之力來提升他們的知名度與形象。然而,一般來說,在美術館的捐贈者銘謝牌匾,可能會比我們快速發展的科技領域所支撐的一些數位平台更為持久。因此,我們可以問道:哪些由創作者驅動、受共有財(commons)啟發的格式會應運而生,以確保——或是刻意不考慮—— NFTs 的保存?

圖片來源:KnowYourMeme


設計上的浪費


我們在瞭解 NFT 生態系統的脆弱性之後,也必須反思這項科技的設計本身可能會如何危害地球生態系統。以太坊區塊鏈是 NFT 領域中的市場領頭羊。然而,就其目前的版本來看,以太坊仰賴工作量證明機制(Proof of Work)作為算法上的基礎。根據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起草的比特幣白皮書,工作量證明機制 「…基本上就是一個中央處理器一票(one-CPU-one-vote)。最長的鏈代表著多數參與者的決定,也就是有最大工作量證明的算力投入到這條鏈上。倘若正常的節點控制著多數CPU算力,那麼正常的鏈將成長最快,無任何鏈可出其右。攻擊者若要篡改某個歷史的區塊,必須重新執行該區塊及其後所有區塊的工作量證明,方能趕上並超越正常節點的工作。」

相當簡化地說,工作量證明機制是一個旨在讓 CPU 執行巨量工作的系統。系統的安全性直接取決於須執行多少計算工作,而這樣的計算工作會耗費高額能源成本。以工作量證明機制來確保區塊鏈(例如以太坊)安全之所以會引發爭議,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2021 年 2 月,布魯塞爾藝術家喬安尼.萊默西耶(Joanie Lemercier)在他的網站上發文,同時也在推特(Twitter)上發起一個討論串,敘述他最近投放的 NFT 所產生的碳足跡(carbon footprint)讓他深感震驚。他之前在 「Nifty Gateway」 這個 NFT 交易平台上發表了名為 《柏拉圖實體》(Platonic Solids)的一系列數位藝術作品,這一系列作品在 10 分鐘內便銷售一空。隨後,碳足跡測量組織「Offsetra」 告知他,這 53 件系列作品當中的每一件,都排放了 80 公斤的二氧化碳,而且每次作品轉手,都會耗費等量的能源成本。「Offsetra」 及其顧問安德魯.波諾(Andrew Bonneau)在這場爭論的發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碳交易市場(Carbon Markets)在 Discord 伺服器的對話中介紹 「Offsetra」 如下:「處理以太坊網絡對環境的衝擊,以網絡設計的技術面向,以及透過經濟措施彌補與以太坊網絡相關的碳排放,作為整頓這種局面的方法。」 隨著 NFT 市場的成長和藝術家開始開發出可觀的收入來源,碳足跡計算概念在目前的爭論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另一位數位藝術家梅莫.艾克頓(Memo Akten)在 《Medium》 部落格平台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加密藝術不合理的生態成本(第一部分)〉(The Unreasonable Ecological Cost of #CryptoArt (Part 1)),詳細說明了在以太坊區塊鏈上鑄造 NFTs 如何產生碳足跡。
艾克頓也開發出 「cryptoart.wtf」 這個網站,該網站會估計投放 NFTs 所產生的碳足跡。舉例而言,據該網站估計,某個 NFT 在 SuperRare 平台上鑄造和投放的過程,產生了相當於 2 小時民航機飛行的碳排放量。


「cryptoart.wtf」網站螢幕截圖


對抗浪費


隨著艾克頓和萊默西耶在網站和推特上發表各自的觀點,這方面的討論聲量也逐漸增加,使得所有對此議題的回應和對於解決方案的明確渴望超越了部落格留言和推特等格式所能及的範疇。於是,人們採取主動,在 Discord 上開設一個 「伺服器」。Discord 是一個網路平台,電玩玩家在玩遊戲時,常用它來參與即時聊天。該伺服器起初名為 「Eco-NFTs」,後來改名為 「Clean-NFTs」。在這個 Discord 伺服器上,人們暫時達成共識,亦即採用權益證明機制(Proof of Stake)的區塊鏈(相對於採用工作量證明機制的區塊鏈而言)所消耗的能源要少得多,所以是一個較佳解決方案;然而,相關的銷售生態系統並未同步發展起來。「卡爾達諾」 和 「特佐斯」 等採用權益證明機制的區塊鏈,尚未發展出成熟的NFT 銷售平台;此外,人們也希望以太坊最終能改採權益證明機制,正如以太坊 2.0 所允諾的那樣。儘管如此,人們依然高度偏好使用建立在以太坊上的成熟銷售平台,相當大程度是因為這麼做有機會觸及更廣泛的受眾,並且賺取更多的錢。在這個 Discord 伺服器上,有些參與者熱衷於試著反駁艾克頓提出的高碳排放數據,這些人大多是用 「火車無論如何都在運行,所以我買一張車票也無妨」 這類比喻來合理化他們的行為。

社群媒體上的相關評論持續不斷,而我發現,NFTs 的擁護者和反對者各自抱持的立場相當兩極化。例如這則推文:「嗨,感謝你分享這件藝術作品。我是 Doodlemancy,我永遠不會創作 NFTs,因為我不是會為了大富翁遊戲的假幣而犧牲環境的滑稽蠢蛋。如果在 NFT 領域裡被認為是藝術的東西讓你感到高興,那麼我那實際上半調子的藝術作品將使你大吃一驚。」 Doodlemancy 在這則推文裡提到NFTs 因缺乏環境信度(environmental credibility)而為人詬病,同時也抨擊源源不絕的 NFTs 創作內容,就像許多人承認的那樣,大部分都是垃圾。

參與 「Clean-NFTs」 伺服器的人數從幾十人迅速成長至好幾百人,而且還在持續增加。該伺服器於2021 年 2 月啟用,起初的討論聚焦於萊默西耶與艾克頓在各自的發文中提到的核心問題:我們能對NFTs 的生態成本做些什麼?是否有可能鑄造 「乾淨」 甚或 「環保」 的 NFTs?若是,如何才能實現?

從某些方面來說,藝術這項主題在這場對話中姍姍來遲。2019 年,Andoni 等人撰寫的一篇重要綜論文章,使人們十分擔憂工作量證明機制演算法所導致的能源消耗。該文引用的資料指出,比特幣交易將耗費高額的能源成本。該文也對作為更有效替代方案的權益證明機制有所著墨(同時還概述了區塊鏈改變能源業本身的可能性,這相當耐人尋味)(Andoni et al., 2019)。因此,當藝術界於 2020 年末至 2021 年初再次擔憂加密貨幣和區塊鏈交易的能源成本時,這些問題早已不是新鮮事。

儘管如此,藝術界卻突然急於搞清楚這個潛在的新財源到底有多髒,畢竟除了最精銳的藝術家之外,其他藝術家都靠微薄的收入過活;漢斯.艾賓(Hans Abbing)的著作 《為什麼藝術家那麼窮?》(Why Are Artists Poor?)便是在探討這個現象。艾賓認為,藝術界之所以能維持這種特殊經濟情況,亦即赤貧的藝術家占絕大多數,主要是因為藝術在社會上的崇高地位。艾賓亦宣稱 「現代的藝術家不會挨餓」,因為他們可從家庭、副業,以及特定的補助中獲得足夠的支持與救濟。NFTs 能否改變這種特殊經濟情況,把財富直接重新分配給藝術家?


藝術家經營的平台與 「Clean-NFTs」


由採用權益證明機制的特佐斯區塊鏈提供技術支持的 「Hic et Nunc」 網路平台,於 2021 年 3 月推出後的短短幾週內便大獲成功,在當時,因 「Clean-NFTs」 而起的爭議正方興未艾。「Hic et Nunc」 之所以能迅速發展,是因為藝術家認為參與其中所面臨的風險並不高:特佐斯區塊鏈的交易手續費便宜[2],鑄造藝術作品的費用( 「礦工費」[gas fees])也相當低廉。對 NFTs 感興趣的藝術家若要在以太坊區塊鏈上鑄造作品,須支付的礦工費可能相當於數百歐元,而特佐斯生態系統則為藝術家提供了一個風險相對較低的切入點。

「Hic et Nunc」 平台蓬勃發展,讓藝術家開始賺錢與累積追蹤者。在藝術家馬修.普朗默–費南德茲(Matthew Plummer-Fernandez)眼中,「Hic et Nunc」 平台為藝術家提供了 「一種低廉、簡單,而且近乎免手續費的交易方式,藝術家從中獲得的利潤比那些低薪工作要高得多。「Hic et Nunc」 是一個具有公正性與目的性(而非誘惑性與排他性)的平台,沒有什麼功能是多餘的——作為一個用來交易NFTs 的平台,簡潔的設計乃其特點,僅包含交易所需最基本與最重要的功能。」 「Hic et Nunc」 逐漸發展成一個社群,數千位藝術家參與其中,並且在該平台上發表他們作品的 NFTs 供販售。在這個Discord 伺服器上,參與者使用多種語言進行活躍的討論,它也發起如 #OBJKT4OBJKT[3]之類的活動,讓參與的藝術家能夠免費或是以非常便宜的手續費來交易 OBJKTs。參與者逐漸培養出相互扶持的意識,在某些情況下,該平台也能為苦苦掙扎的藝術家提供改變人生的協助。「Hic et Nunc」 也試圖使用 IPFS(一種分散式、點對點的檔案儲存網路協定)來解決基礎設施的脆弱性問題。隨著大型、昂貴的藝術作品投放在非公開、純邀請制的平台上,在 「Hic et Nunc」 上培養出的相互扶持意識,便近乎是 NFT 領域的共有財。

環境問題是關於權益證明機制優越性爭論的核心,或至少是那些對此感到擔憂的藝術家在 Discord 和推特上展開對話的主題。學者已注意到,欲準確測量碳足跡有其困難,重要的是須記住 「碳足跡」 概念從何而來:化石燃料巨頭 BP 公眾有限公司(BP plc,前稱英國石油公司)制定這項概念,以便把責任從公司轉嫁到個人身上。在 「Hic et Nunc」 平台蓬勃發展之際,相關辯論亦於 「Clean-NFTs」 和其他網路平台上激烈開展。有人質疑 NFTs 的交易過程究竟排放多少碳,以及如何測量碳排放量;而艾克頓開發的 NFTs 投放碳足跡計算器 「cryptoart.wtf」 也難逃離線的命運,因為藝術家反應說他們在網路上受到該平台使用者騷擾。在諸如使用以太坊的基金會等較為排他性、純邀請制的平台上,藝術家開始嚴厲批評測量碳足跡的算法與形式,並且表示,若把人們隨旅行團出遊和開著柴油車通勤所消耗的能源全部放在一起比較,他們正在做的事其實沒那麼糟糕。

然而,創作社群的想法卻開始產生大幅度的轉變,他們明白那些 「漂綠」(greenwashing)做法所造成的困境,也普遍不相信那些作法具有減排作用。[4]某些對於 NFTs 能源成本爭論的反應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NFT 慈善拍賣會以植樹作為減排的手段(其有效性令人存疑),認為這麼做 「有益於地球」,但這些拍賣會本身卻產生大量二氧化碳。不出所料,更廣泛的氣候危機辯論始終是這場爭論的關鍵面向之一,也就是說,我們希望藉由消除自身對浪費資源的愧疚感來維持現有的舒適生活,這與我們一開始就應該盡可能減少資源消耗的理解背道而馳。NFT 市場的迅速發展已讓許多人感到沮喪。舉例而言,佳士得公司(Christie’s)曾拍賣 Beeple 聲名狼藉的暢銷商品 《Everydays》,但最終卻是由加密貨幣投機者——甚至可能是 Beeple 本人——而非著名的藝術收藏家得標。儘管工作量證明機制不乏為之辯護者,但從一開始就得行正確之事的呼籲,以及在 「Hic et Nunc」 和其他開發中的權益證明機制平台上快速發展的生態系統,均大有可為。


在 「快速致富」 之外


雖然 NFTs 可能損害環境,但仍被視為一個文化時刻、一種方法,以及一種賺錢方式;因此,人們對NFTs 的持續顛覆,即為邁向光明未來的進一步證據。艾克頓在 2021 年 3 月關閉 「cryptoart.wtf」 網站時提到:「加密藝術的碳排放量只占全球總排放量的極小部分。我們戮力於實現更大規模的系統性改革時所需的思維模式,已反映在我們的相關行動當中。」談到 NFT 計畫對系統性改革的可能貢獻,諸如 「Peng!」 行動主義團體的 「GoldenNFT.art」 等計畫便相當令人振奮。該團體指出,「遷徙自由是資本家的權利」,因此,他們正在拍賣 NFTs,以籌措購買所謂 「黃金簽證」(Golden Visa)所需的費用,「黃金簽證」 是一項允許大額資金投資者購買歐洲護照的方案。通常情況下,都是單純想要購買歐洲護照的富人取得黃金簽證,但在這個案例中,該團體籌集資金來購買黃金簽證之目的,是為了讓一個尋求庇護的家庭能夠在歐洲獲得安置。其中一個拍賣的 NFT 是 !Mediengruppe Bitnik 創作的一件動態作品,作品中一個大大的 「NO!」 顯示在一張看似難民營帳篷的照片上,當籌募到足夠的金額時,智慧型合約會將照片上顯示的狀態改為 「YES」。

「GoldenNFT.art」螢幕截圖


儘管這項特殊的計畫並未處理氣候危機,而且還在以太坊區塊鏈上鑄造 NFTs,但這項計畫仍然引起了共鳴,說明如何有創意地選擇運用最熱門的加密貨幣之一,以利實現計畫目標,重點在於跨越國界、利用 NFTs 的相關熱潮來處理他們想要解決的問題。由於這項計畫旨在快速賺取大量金錢以實現特定社會目標,他們選擇使用高人氣的以太坊是合理的做法。而對於藝術家社群之間秉持互助精神的小額交易而言,使用特佐斯區塊鏈則更為明智,因為它採用權益證明機制,與此同時,人們也會因盡可能消耗最少能源而感覺良好。

另一個推翻 「NFTs 作為提款機」這種價值理念的近期實例,就是由剛果種植園勞工藝術聯盟(Congolese Plantation Workers’ Art League, CATPC)與荷蘭藝術家倫佐.馬滕斯(Renzo Martens)共同提出的 「Balot NFT」。馬滕斯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一座聯合利華公司(Unilever)棕櫚種植園的舊址上,設立了人類活動研究所(Institute for Human Activities),包括一座白立方形式的美術館,一項培訓計畫,以及一項重要的反殖民專案。該研究所創設了一項培訓計畫,讓該種植園的前雇工接受訓練成為藝術家,而這些人隨後也成立了 CATPC。馬滕斯利用他在藝術界的聲譽使這項計畫大獲成功,提升了 CATPC 成員的形象,並且在世界各地的知名藝廊展示他們的作品。

有趣的是,這顯示出 NFTs 源源不絕內容的活力,及其在藝術界菁英之外運作的龐大創作者人才庫開始分道揚鑣。馬滕斯和 CATPC 已開始著手創作 Balot NFT,這個 NFT 是一尊格外殘暴殖民者的雕像,他們的目的是籌措足夠的錢來買回自己原本在剛果擁有的土地。在美國,收藏這尊雕像的博物館並不支持這項 NFT 計畫,繼而發生衝突。於此,我們再次目睹了大衛與歌利亞之戰:被奪取土地、良好經濟未來,以及所有一切,包含這尊雕像的剛果人民,對上從每次投機買賣中獲利的菁英藝術機構與私人收藏家。倘若 「NFTs 作為提款機」的現象將成為眾多現實情況之一,那麼為何不能讓那些理應擁有土地的剛果人民買回真實的土地,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空洞的加密貨幣投機?

除此之外,這項計畫還由內而外地反思困擾著 NFTs 的一個實際問題。許多藝術家驚愕地發現,他們的作品或在社群媒體上發布的內容已被剽竊者截取、模仿、精確複製,或直接截圖,然後轉成NFTs,從而獲利。CATPC 的成員試圖為這尊他們無法擁有,甚或無法向目前收藏它的博物館商借的雕像製作 NFT,並將它轉變成他們能夠分享與出售的資產,藉此實現矯正正義(corrective justice)。



荒漠中的花朵


在當今快速發展的 NFT 時代,人們有機會搭乘加密貨幣熱潮的順風車,或是利用 NFTs 的募資潛力進行強有力的社會介入,在移民領域的 GoldenNFT,以及將資金用於如 Balot NFT 之類的正義志業皆為佳例。這個領域無法擺脫剝削、投機,以及對浪費與貪婪揮之不去的疑慮,因為這是加密貨幣圈固有特質的一部分。正如本系列的導論文章所述,史鐸德談到共有財可能會被惡意的利益所包圍,而擁有正向可能性的 NFTs 與智慧型合約也可能輕易地被用於遂行貪婪與盜竊的意圖。藝術家和行動主義者可在下列兩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持續透過銷售 NFTs 來進行正向的社會改革,以及將資金轉移到需要的地方。普朗默–費南德茲提到的互助社群,以及 CATPC/馬滕斯與 GoldenNFT 團體的激進作為,也清楚說明了我們能夠做些什麼。在此,我們並非身處一片荒漠,而是為新型態的共有財而戰。倘若我們放棄這片領域,把它留給貪婪、可疑的行為者,那麼指責 NFTs 既浪費又空洞的尖銳批判,將成為自我實現的預言。



譯註:
01 | 本文後續內容若單純指涉非同質化代幣,則簡寫為 NFTs;若指涉非同質化代幣平台或領域,則分別簡寫為 NFT 平台和 NFT 圈。
02 | 在作者撰寫本文時,XTZ 的交易價格為 3.20 歐元,而 1 ETH 的交易價格為 2831.02 歐元。
03 | 在 「Hic et Nunc」 的術語中,一個 OBJKT 是指個別的 NFT。
04 | 在這個領域中,值得關注的是即將發表的 「反減排入門」(Anti-Offsetting Primer),這是由路易莎.普拉多(Luiza Prado)開發的一套工具,它將 「為藝術工作者、藝術家,以及藝術社群提供別出心裁且有效的減排替代方案」。


作者簡介

米雪兒.卡斯普札克(Michelle Kasprzak)



米雪兒.卡斯普札克(Michelle Kasprzak)身兼策展人、教育家、作家,以及藝術家的米雪兒.卡斯普札克(Michelle Kasprzak)博士,在數位文化、推測未來趨勢,以及創新等領域的著作頗豐。她目前於荷蘭鹿特丹應用科技大學威廉.德.庫寧學院(Willem de Kooning Academy, Hogeschool Rotterdam)擔任博士後研究員。創意產業獎勵基金(Stimuleringsfonds Creatieve Industrie)在近期亦資助她開發一個關於 NFTs 的研究暨實驗平台。http://michelle.kasprzak.ca



English:

Ethical Engagement with NFTs – Impossibility or Viable Aspiration? by Michelle Kasprzak


「從共有財到 NFTs」 中文報刊出版計畫

計畫發起 | 鄭淑麗、史鐸德、夏多內
專文撰寫 | 菲利克斯.史鐸德、四方幸子、米雪兒.卡斯普札克、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康妮莉亞.索爾法藍克、賈雅.克拉拉.布蕾克、李紫彤

編輯策劃 | 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英文翻譯 | 黃亮融、王聖智
執行編輯 | 陳美璇、陳品伊
視覺設計 | 劉醇涵

本出版計畫系列文章中文翻譯由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支持,並由維度協力於網路刊載中文數位版本。



真正的加密貨幣運動



The Real Crypto Movement


文|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Denis “Jaromil” Roio)
譯|王聖智


04–30–2022

︎ 專題
︎ NFT


亞羅米爾的ascii藝術


「最強大的力量,亦即那些我們最感興趣的力量,與現代性並不處於一種鏡像與反面的關係。相反地,它們沿著橫截線軌道移動。在此基礎上,我們不該斷定它們反對一切現代與理性的事物;事實上,它們正在創造理性與解放的新形式。」
——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與麥可.哈特(Michael Hardt),《大同世界》
(Commonwealth),2010 年

自從比特幣(Bitcoin)在大約十年前打破了關於貨幣的禁忌之後,加密貨幣領域也發生了許多事。我將在這篇短論中探討當今出現的一些科技政治(techno-politic)手段與許諾。我的見解與直覺來自於早期參與密碼龐克(cypherpunk)地下次文化的經驗。在此脈絡下,我曾編寫比特幣核心代碼,並為其開發提供建議,我幾乎是在無意中寫出後來成為 《比特幣宣言》(Bitcoin Manifesto)的內容,我也發表過若干比特幣代碼的早期分支。在比特幣初獲成功之際,我們之中有幾個人便預言 「山寨幣」(alt-coins)[1]很快就會出現:我在當時是使用 「區塊鏈」(blockchain)這個詞彙來表示技術棧(technical stack)的先驅之一,技術棧使比特幣在全球範圍內發展成一個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的網絡,同時預見了該網絡在能源、藝術與公證等非金融用途領域的發展。

本文之目的並非提供歷史性的記述,而是分享我如何看待通稱為 「加密貨幣」 這種東西的未來發展。隨著非同質化代幣(NFT)在數位收藏品市場中掀起的熱潮,加密貨幣的炒作可能在 2022 年達到超現實的高峰。
我也將為一場全球運動的倫理指出一線希望,該運動的意識形態對科技的未來發展將有重大影響:我將藉由這份文件指出,真正的加密貨幣運動並非拉斯維加斯的反社會者展銷會,而是當今加密貨幣時代裡為了做出改善而重複進行的共有財(commons)運動。

我將透過若干有爭議的理由來表明,某種科技支撐著當今對虛擬資產交換價值(exchange value)的超金融化(hyper-financial)開發利用,如今,對抗政府與大型企業全球性腐敗的運動方興未艾,而該科技對於這場運動仍具有使用價值(use value)。



從地下反叛到全球貨幣


對維基解密組織(Wikileaks)的封鎖——一個著名的金融不公正事件——催生了 「加密貨幣運動」。以下是一段發布在他們網站上的通訊紀錄:


自 2010 年 12月 7日起,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VISA公司、萬事達卡公司(MasterCard)、PayPal,以及西聯匯款(Western Union)對我們強制執行專斷且非法的金融封鎖。此次攻擊使我們損失了 95% 的收入。[…]這項封鎖相當不負責任,而且未公開,欠缺民主監督與透明性。美國政府找不到把維基解密組織列入美國金融封鎖名單的合法理由。[…]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UN High Commissioner for Human Rights)已公開批評對維基解密組織實施的金融封鎖。[…]這項封鎖在我們與我們的支持者之間豎起了一道牆,阻止他們加入與捍衛他們選擇的志業。它違反了許多州的競爭法與貿易實務立法。它專斷地挑出一個未曾在任何國家有違法行為的組織,然後切斷該組織在每一個國家的金融命脈。[…]在美國,我們的出版受到第一修正案的保護,許多受人尊敬的美國憲法專家也已多次證明這一點。美國財政部長蒂莫西.蓋特納(Timothy C. Geithner)於 2011 年 1 月宣布,沒有理由將維基解密組織列入黑名單。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沒有針對維基解密組織或其工作人員的裁決甚或指控。


這項封鎖是針對 「電報門事件」(cablegates release)(亦即維基解密網站公布大量美國外交機密文件)的即時反應。儘管維基解密組織受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大力讚賞,包括金錢捐贈,這個事件卻讓美國許多有權勢的人物心中頗為不快(維基解密組織可能是用許多方式打擊了美國的軍事工業複合體)。當電報門事件的媒體浪潮迴盪在全世界的螢光幕之際,萬事順卡公司(Maestro)與 Visa 公司等國際金融交易寡頭在沒有法律授權或法院命令的情況下,直接阻擋對維基解密組織的捐款。維基解密組織則遮蔽了自身註冊的網際網路域名(在瑞士註冊的域名除外)。




這對比特幣的發展而言是一個顛覆性的事件:有幾名駭客就在那期間採用了比特幣。從上圖可見,比特幣的迅速發展是在 《富比世》(Forbes)雜誌首度在主流金融舞台上推廣這項計畫的五個月前開始的。



如今,我們可以看到利潤驅動的利益如何分裂這場運動:一部分投注於詐欺和投機,一部分致力於政治變革,另一部分則專注在推進金融資本的長期目標。隨著以作為全球資本主義資產的加密貨幣來精心規劃的金融資本投資越來越多,推進金融資本的長期目標在過去十年間也流行起來。金融界利用這項技術的方式並無任何扞格之處,而且在這麼做的同時,歷史正被小心翼翼地改寫,避免讓人聯想到導致比特幣成功的真實事件。金融業透過源源不絕的貿易展覽會模仿其綜合領導力的存在,藉此刻意規避維基解密計畫領袖朱利安.亞桑傑(Julian Assange)的公眾形象。

「加密共有財運動」(crypto commons movement)的技術設備正被用於服務它想摧毀的那些勢力。在主流與行銷驅動的領域,我們可以觀察到如 「特斯拉代幣」(Tesla Token)透過社群網路廣告呈現之類的操作:僅透過高風險加密貨幣投資的銷售便反映出華爾街已經在做的事。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為越來越多類似谷歌(Google)、亞馬遜(Amazon)、微軟(Microsoft)、Meta,以及蘋果(Apple)的超大型企業正在挑戰法規與創造加密投資代幣,這些代幣的主要特徵可能只是便於進行全球金融投機部署。
然而,無可否認的事實是,加密共有財運動誕生於地下,並且能與世界各地的廣大群眾共享其倫理基礎:加密共有財[2] 運動。


去中介化與對等式網路意識形態



「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社會系統,交易成本是其主要問題之一。但數位革命改變了人類歷史上原本不變的兩個政治經濟面向。在網路世界中,所有軟體均無邊際成本,而社會協調成本到目前為止已大幅降低至允許大規模與高度多樣化社會群體的迅速形成與解散,並且完全不受地域限制。」
——伊本.莫格林(Eben Moglen),1999 年


直到十年前,人們還認為「全球資訊網」(world wide web)與網際網路科技的採用會驅動去中介化(disintermediation)。如今,加密技術(cryptography)之採用為這場運動提供了更新的策略。

許多追隨對等式網路(peer to peer, P2P)意識形態的免費軟體開發者與積極分子,其核心目標之一是依循對等式網路架構模式以消除中介者。在某些預見這類跨社會變革的經濟與政治敘事中,這個現象被標示為 「去中介化」。今日大多數的通訊都以數位形式進行,與此同時,它們所需的基礎設施無處不在,而且日益通用,讓人們能夠彼此連結。大多數的私人互動都是由平台供應商作為中介,這種中介在效率與責任方面皆被視為不必要的成本。除此之外,當中介機構如同 「黑箱社會」(black-box society)那樣遵循潛規則(演算法)運行時,參與者和他們所順從的治理(governance)之間便存在著不公平的關係,這種關係往往隱藏在商業秘密與強制性「使用者協議」背後。

然而,科技的進步使其自身變得更為複雜,為了處理科技複雜性的問題,中介便有其必要。對等式網路的潛力來自無處不在的個人資訊設備,但日益複雜的科技抵銷了這種潛力,使人們陷入困境,唯有全球寡頭壟斷平台的服務方能滿足他們不斷增加的需求。單層或多層應用程式都是這樣建立的,亦即遵循 「創業經濟」(startup economy)模式,以索取金錢與個人資訊為代價來提供服務。

按目前的規模來看,這個情況很可能是不可逆轉的。如今,加密共有財運動能做的是採用加密技術,為互相通訊的對等用戶提供一個在集中層之上、甚或獨立於營運商之外的自主隱私層。
點對點加密技術(end-to-end cryptography)已在集中式基礎設施和隱私設計應用平台上被大規模採用,如 WhatsApp 或 Signal 等大量使用的服務和關鍵任務服務。點對點加密技術是一種對資訊進行編碼或封裝的方式,讓信使只能傳遞而永遠無法讀取該資訊。這種讓傳遞者無法讀取所傳遞內容的方式亦減低了他們的責任。

儘管如此,大多數時候,透過行銷來吸引人們注意力的產業驅力催生了截然不同的網路通訊配置,在其中,平台供應商同時採取廣告策略與內容比對(content targeting)技術(由平台供應商所知的對等用戶私人資訊提供支援)。到目前為止,監管部門的干預措施一直使平台供應商負擔額外的責任,例如強制要求內容審核(content moderation,或內容仲裁),而非使平台供應商去中介化和無法讀取傳遞的內容。

如此一來,對於今日的加密共有財運動而言,去中介化只是一項天真的挑戰:我們必須仔細改造如此理想主義的概念,方能在考量基礎設施不同層次的各種所有權與責任之情況下,重塑通訊平台的運作模式。從這個角度來看,「區塊鏈平台」 ——亦稱為分散式帳本技術(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 DLT)—— 即為一種無法讀取其所承載內容的基礎設施,為所有參與的對等用戶提供不可變儲存(immutable storage)和可驗證的分散式運算(distributed computation)。


分散式自治組織



「代幣工程與分散式自治組織正在破壞舊世界的基礎結構。集體、階層與僵化乃舊世界的特徵。而這個新世界是豐富的、熱切的,而且充滿創造力。」
——
暗黑金融宣言(Dark Finance Manifesto)


所謂的分散式自治組織(Distribut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DAO)是在加密共有財運動的初期階段,為去中心化且使用假名的股東群體服務的治理手段。這類組織由於完全獨立於中心化的基礎設施之外,所以被認為是自主的:唯有獲得認可的參與者,方能透過加密技術(而非透過平台執行的慣例)參與封閉的、可由區塊鏈平台(分散式帳本技術)提供支援的決策過程。
在實務上,分散式自治組織就如同群眾募資平台,允許投資者參與基金的治理。
分散式自治組織這項概念假定所有股東都能取得分散式帳本技術,讓成員能夠以分散且異步的方式對集體決策與交易進行投票。投票可在一定的時間範圍內進行,也可以採取更複雜的治理規則,例如依照每一位投票者對該計畫的投資或承諾比例來決定他們的權重,這種權重除了財務股份之外,還可以用各種方式來衡量:從使用簡單的時間銀行(time-bank)來採取不同的信譽和授權系統,到更複雜的 「信念投票」(Conviction Voting)治理模式。



讓我們觀察一下加密共有財運動歷史精神的明顯痕跡:「亞桑傑分散式自治組織」(Assange DAO)是現存最富有的分散式自治組織,這並非巧合。這是一項由亞桑傑的家人與瓦烏.霍蘭德基金會(Wau Holland Foundation)共同推動的倡議,旨在為亞桑傑的官司募集辯護資金。

限於篇幅,本文並未描述這個特定分散式自治組織的治理動態,而其常見問題應被視為相關主題的最終資訊來源。簡而言之,「亞桑傑分散式自治組織」 的任務是籌措亞桑傑的官司費用,它計畫透過群眾募資拍賣的最高出價來抬高其非同質化代幣義賣的價格。該組織透過第三方保管服務(建立在以太坊[Ethereum]上、由一個集中式組織管理的 Juicebox),採用以太幣(ETH)作為加密貨幣,向捐款者保證該組織智慧型合約(smart contracts)的良好執行與技術可靠性。該組織為表示感謝,每一位捐款者都會收到一枚僅在此場合鑄造的新貨幣((JUSTICE),其價值與該組織基金成固定比例。擁有) JUSTICE 的人受邀經由一個網路論壇以及在 Discord 上的文字語音聊天頻道進行互動,以決定對該代幣以及作為儲備的剩餘資金之治理。這樣的治理是由包括該組織的一些出資人和新獲選的社群成員在內的董事會所推動的;參與會議的人數相當多,或許甚至超出該董事會或該平台技術設計所能實現的包容性互動。
該組織和其他大型分散式自治組織有一項值得注意的結果,亦即科技本身(無論是徹底去中心化還是部分去中心化)並未解決大型分散式治理模式所帶來的諸多挑戰。

當今絕大多數分散式自治組織平台均訴諸半集中式平台和第三方平台來為其資產提供保管服務,並協助它們克服必要之加密設置日益增加的複雜性。分散式自治組織治理的特徵取決於複雜的「智慧型合約」集合,這些合約是以唯有技術菁英才能理解的程式語言編寫而成。「Discord」 是分散式自治組織最常採用的通訊渠道。它是一個專有集中式平台,起初在遊戲玩家社群之間流行,但它不利於加密共有財運動的對等式網路目標,它為大部分相關辯論和人類溝通過程提供軟硬體支援,而這些辯論和溝通過程乃制定投票決策之基礎。

對加密共有財運動而言,重要的是跨越幻想破滅階段,並從當下的錯誤中學習。對於分散式自治組織模式,我們必須在文化混雜、多語言的大型分散式網絡之治理術(governmentality)方面進行更多研究與開發,因為既存的社群網路模式在促進有意願的參與者帶領決策方面表現不佳,而且亦未提供設備協助參與者大規模解決這項挑戰。


智慧型合約的真面目



「 『智慧型』 是魔法/魅惑/詛咒的委婉說法(不幸的是,它往往意味著詛咒)。」
卡勒卜.詹姆士.德立索(Caleb James DeLisle)


「智慧型」 這項概念的模糊性源自於無盡技術炒作中的語意濫用。因此,人們經常會合乎邏輯地問道:「智慧型」 究竟是什麼意思?

現在就讓我們來探討主流區塊鏈技術如何界定所謂的 「智慧型合約」。「智慧型」 的特徵與所使用的語言較無關聯:它並非執行能力的直觀感受或對外展現。一項有根據的猜測可能會使人們認為,「智慧型」意指合約考量不同情況與適應這些情況的能力,或是指合約語言與人類語言在語法上的相似性。然而,「智慧型」 這個委婉的說法似乎用得不恰當,因為它並非表示機智、直覺性、適應性,或易於使用等特徵。

為了將這項足夠先進的科技與魔法區分開來,我在此界定 「智慧型合約」 最主要的內涵:它是可在去中心化運算網絡上進行確定性運作的位元組碼(bytecode),能夠抵抗惡意指令,可藉由再現性與對等式網路共識來驗證其執行結果。

我將簡要地解釋上一段話所使用的術語,並且具體說明它們的意涵。
確定性(determinism):在運算過程中,未知的隨機值永遠不會被混合,因此,給定相同的資料輸入,在任何機器架構的任何執行情況下,總是可以得到完全相同的輸出。這也意味著,「執行」 是 「可複製」 的過程(亦可定義為可再現或可逆),並且可以被驗證。

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沒有執行的中心點,因此任何執行代碼的機器在陳述執行結果時,將與其他機器擁有同等的權力。共識演算法將透過確定性的運算來加權結果,最終克服差異,並排除異常值。

惡意代碼(malicious code):代碼的執行意圖不明,它甚至可能旨在消耗整個機器網絡的資源。所有代碼都必須被執行:機器必須限制代碼執行的條件,例如限制運算週期,來保護自己不受惡意代碼攻擊。


讓我們把這個設計設想成一小串形式與功能。


執行/功能         |   基礎設施/形式
去中心化                                           (虛擬)機器
抵擋惡意                                               有限執行
確定性                                                    再現性
 

這個配置具有重要的經濟與政治意涵,主要是藉由虛擬化(virtualization)和可攜性(portability)來分隔基礎設施(生產工具)與應用(執行邏輯)。用馬克思主義的術語來說,擁有執行 「工作」 所需的基礎設施的所有權,才能從工人身上提取附加價值。如今,各種基礎設施在執行工作方面產生互用性這項事實——至少在理論上——改變了財產和權力之間的關係。這可能唯有在該基礎設施的運算需求較小的情況下才是真的:比特幣挖礦是一個明確的例子,說明基礎設施需求的增加導致集中化,並與外部生產鏈(例如硬體製造)的所有權密不可分。

「智慧型合約」 一詞背後的創新性,在於以合約語言和虛擬機器作為建構區塊,使平台基礎設施擴展至巨大規模,同時提供先進加密運算功能,以可程式化的方式密封內容。

有鑑於此,更多群眾接受加密貨幣所提供之可能性的步伐有多慢,應已顯而易見。非同質化代幣透過實行從簡單公證加密貨幣合約(simple notarization crypto contracts)借來的人造財產概念征服了藝術界。

加密共有財運動對於非同質化代幣的辯論興趣缺缺;也許這樣的辯論暗示我們去批判性地反思作為商品化洗錢市場的主流藝術界,或是娛樂產業在降低邊際生產成本之同時合成數位商品的力量。我相信,要看到更多基本的加密貨幣創新進入主流市場和利基產業領域,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金融業針對投資者的推介活動似乎麻痺了人們的集體想像力,非同質化代幣現象向藝術界洩漏其反社會性,唯一的價值是讓人們認識一些沒沒無聞的藝術家與藝人。


Web3 及其發展的挑戰



「資料共有財與科技主權的論述啟發了 『Zencode』 這項計畫。本計畫既定目標是提高人們對於其資料如何被演算法處理的意識,以及協助開發者創造符合隱私設計原則的應用程式。」
Zencode 白皮書(Zencode Whitepaper)


至此,我已說明了決定加密共有財運動目標的社會政治背景和一些重要挑戰與特徵。現在,我將完成這面拼圖,來界定所謂的 「web3」 平台。
為避免離題,我在此撇開 「web3」 的語源學定義,那得從網際網路時代如何與不同的 「web」 版本產生關聯談起。
對於所有瞭解分散式帳本技術如何運作的人而言,「web3」 軟體架構行銷品牌的真實意涵是顯而易見的:它指的是一個能夠執行分散式運算的去中心化基礎設施,完全由參與其中的對等用戶提供軟硬體支援,並且毫無阻力地擴展。

在 「web3」 中,一個區塊鏈/分散式帳本技術有四個核心組成部分:

一、對等式網路層
二、共識演算法
三、虛擬機器
四、不可變帳本

接著,有兩個可選擇的組成部分,主要與狀態持久性(state persistence)相關:

五、(非強制的)對等式網路分散檔案系統
六、(非強制的)以預言機(oracle)對舊版資料庫進行公證

在此基礎設施之上,「智慧型合約」 依腳本執行相當簡單的功能,最常見的建構區塊(基元[primitives])包括:

– 驗證:簽署(單一或多重)與查證
– 存取:存取控制表單與所有權
– 治理:投票與時間鎖
– 跨鏈:原子交換與多層區塊鏈溝通
– 財務:代幣交易、授予、分期付款、借貸/手續費、權利金等等

所謂的 「web3」 構成了創建與執行應用程式的一個新條件:它將平台的責任與在平台上執行的內容分開,歡迎來歷不明的對等用戶加入平台的執行,從而擴增平台的運算能力。與加密貨幣平台的金融化面向一樣,這些對等用戶的動機是以他們的運算週期來交換支付給他們的「交易費」。

然而,這一切都要付出代價:由於必須在正常腳本上添加一層加密技術複雜性,因此開發起來相當困難。對於知曉加密技術基本概念的玩票開發者而言,零知識證明(zero-knowledge proof)與多方運算(multi-party computation)等先進加密技術的出現,使得開發過程變得更為困難。我們無法僅以「交易速度」這種量化方式來衡量分散式帳本技術發展當中真正的軍備競賽:我們還必須考量開發者的經驗與促進作用,人類行為者再次扮演關鍵角色。「web3」 應用程式的興起突顯出虛擬機器的功用,並且促使我們權衡語言複雜性的重要程度,畢竟它讓分散式運算成為可能。

舉例而言,為了保護參與者的隱私或投票的秘密性,我們不能僅增加一個計數器或匹配資料庫上的識別符,而是必須在一個「加密技術維度」上執行分散式、完全確定的運算,並且應用它:

– 同態加密(homomorphic encryption),在計票前隱藏投票狀態
– 零知識證明,在驗證投票者之同時隱藏他們的身分
– 簡單同源性(simplicial homology),每位投票者只能投一票
– 快速彩虹表雜湊(fast rainbow-table hashing),計算投票結果

當今資通訊領域的任何企業家都知道,找尋有經驗的開發者比找尋客戶還要困難:儘管技術教育的機會不斷增加,也很難想像大型科技產業趕得上技術複雜性增加的速度。

「web3」 目前的局限性是利弊互見:可開發應用程式的簡單性,及其開發過程中更高的質化複雜性。這項局限,加上由炒作驅動的運算代幣市場,是使開發成本至少在今日居高不下的原因。


與加密貨幣共存


到目前為止,我所寫的內容應該清楚表明,憑藉加密貨幣設計模式,一個應用程式的完整性及其結果可與運行它的區塊鏈/分散式帳本技術基礎設施完全分離,從而打消所有參與者對輸入、運算過程,以及輸出之正確性的疑慮。

在加密貨幣中運作,並不意味著「自由」(倘若我在這裡潑了大家一盆冷水,還請見諒),而是轉向將基礎設施去物質化(de-materialize)為代碼的可證明運算這種新信任模式。代碼的特質比基礎設施的特質更加重要,此外,從勞動的角度觀之,開發者的角色比系統管理者的角色更為關鍵。

綜上所述,我認為這項科技的「自由」,是指將執行運算的虛擬機器抽象化的可能性,並且輕鬆地把它遷移到多個分散式帳本技術基礎設施上,在乘著加密貨幣浪潮之同時,打破先前的產業組構不斷積極複製的孤立。
加密貨幣的優勢不在於速度或效率,而是在於基礎設施和應用程式之間新的、較低風險的,以及可擴展性較大的相互依賴、信任與責任。然而,這就是 「網路的未來」 嗎?

我不會這麼說,但這是一個新的機會,對於那些在願意聯合提供可擴展基礎設施的對等用戶之間不易建立信任的用例來說,這個機會相當便利,值得進一步開發。舉例而言,在物流方面,透過不同公司的運作過程追蹤貨物;在循環經濟情境中,透過複雜的再利用圖表追蹤零件的數位產品護照;由於電廠檢查員與現場工人各自持有的放射能劑量計可能顯示不同的數值,所以可以用在核保障的不變性、時間戳記,以及可稽核性。
從應用程式抽象出來的基礎設施集體所有權與較小的責任,為平台合作主義(platform cooperativism)提供了政治機會;然而,這樣的設置所具備的功能性遠遠不夠先進與高效,無法運算複雜的應用程式,今日的 Uber、Airbnb,或 Deliveroo 便是如此。
另一方面,這樣的平台架構很難在必要時承擔責任,也不會禁止非法服務:「去中心化金融」(Decentralized Finance, DeFi)的主張正是經營徹底去中心化且其業務不會遭到關閉的金融交易所。

再者,加密共有財運動的未來已超越了金融應用程式:這些金融應用程式只是去中心化服務發展的廣泛未來可能性中出現的第一批用例。就如同比特幣的例子一樣,第一股驅動力總是來自法律框架邊緣,而這可能很快會促使監管機構做出我不建議的危險舉措:亦即在開發軟體的過程中確定責任歸屬,而非執行它,並將它作為服務來運行。



解開我的區塊枷鎖


「月球龐克(Lunarpunk)更像是一座森林。濃厚的加密層保護著部落,並且為受迫害者提供庇護所。樹林成為一道關鍵防線。月球景觀一片漆黑。但它們也生機盎然。」
仙女資本(eGirl capital)

在某個反烏托邦未來,「軟體盜版」(software piracy)一詞可能會獲得全新的意義,這將取決於加密公共財運動,以捍衛去中心化系統開發者的自由,就像比特幣的創造者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一樣,在說了下列著名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便恰當地選擇隱藏自己及其真實身分:

「維基解密已直搗馬蜂窩,而蜂群正朝著我們湧來。」
—中本聰,2010 年 12 月 11 日

若要對開發者發動審查戰爭,那麼可能需要一種全新的 「月球」 軟體授權,或許完全不需授權:只需要由匿名開發者集體維護的公共領域軟體。
然而,這種負面情境並非我們應該感興趣的唯一情境。「基礎設施即代碼」,這個在科技產業的「devops」 角色之間流行的術語暗示著,語言的創造性與系統管理機構操作平台基礎設施的傳統角色相比時,前者日益增加的重要性。

我相信加密共有財運動有一個明確的使命:形塑與捍衛資訊科技平台在財產邏輯之外的科技政治演變。去中心化資訊架構之匿名集體所有權的新條件,要求我們理解運算民主(computational democracy)的新倫理意涵。
對加密共有財運動而言,程式語言無條件的可及性與治理術也將日益重要,甚至比現今免費的開放原始碼實踐更加重要。


「[…]越來越多經濟活動的虛擬化不僅挑戰了現有的國家監管機器,也挑戰了日益仰賴新科技的私部門機構。推至極端,這可能預示著一場醞釀中的控制危機,而我們卻對其缺乏分析性字彙。」
薩斯基雅.薩森(Saskia Sassen),1996 年


「分析性字彙」 之目的應為使人類理解機器如何在愈趨複雜的配置中運作。但不幸的是,大多數產業與公開研究的努力卻被推向相反的方向:亦即讓人類在源源不斷的 「人工智慧」 科技中被機器理解,這些科技征服了人類的勞動力來滿足機器學習,從而維持自身的存續。
作為一個命題式的結論,我想要分享一下我認為加密共有財運動能夠超越金融賭博或數位財產歸屬等應用的幾種方式。

加密共有財運動的理想將是讓人類理解機器:設想模控學(cybernetics)領域的新信任模式,並反擊集中式黑箱治理的統治地位。加密共有財運動面對的挑戰是為可複製的運算創造確定性條件,並執行其運作模式可經科學證明、以簡單方式溝通,以及民主式辯論的演算法。異議演算法(algorithms of dissent)。

我已在這個領域鑽研十幾年,緊接著上述加密共有財運動願景之後,我對這項任務與加密貨幣的發展做出下列貢獻。

第一項貢獻是與 DECIDIM 和 Platoniq 協辦的 Dyne.org 基金會,旨在採用科技政治途徑來改善集體治理方法,讓大量群眾參與,促使他們成為選民,做出有意識的選擇,從而改善他們的生活,以及增進社會的自由、正義與和平之總體條件。作為這趟旅程的一部分,我們參與為義大利民主黨經營全國性平台「民主廣場」(Agora’ Democratiche)的挑戰,並從中獲得大量的線上經驗與現場經驗,從而完善我們的意圖,準備好以可靠的方式應付新的挑戰。

第二項貢獻是開發了 Zenroom.org,那是以職人精神編寫細節的免費開放原始碼軟體虛擬機器。這部微小的虛擬機器可以相當有效地運行於任何機器、低功耗晶片,或瀏覽器上,並使用類似人類語言的Zencode 進行編程,目前僅翻譯成英文。Zencode 是一種旨在讓人類理解的智慧型合約語言,它能夠運算先進的加密技術功能,例如與比特幣和以太坊 2.0 相容的零知識證明與多方運算。

第三項貢獻是開發了數位產品護照,以安全、便攜,以及去中心化的方式追蹤材料流和數位孿生(digital twins)。這項計畫的用例完美解釋了其實用性,遠遠超出循環經濟或分散式設計等簡單的金融應用。

如今,我們已賦予自己金融自主權,我們需要一場遠超出金融應用範圍的加密共有財運動,並且聚焦於永續性與正義,改進在社會組織與機構中處理信任與複雜性的新方式。正如現代自由主義思想誕生之際所設想的那樣,我們必須賦予自身與後代進步的自由,並賦予每個人創造的權利,發展不以教條與謊言欺騙人類的環境。


「缺乏檢測謊言手段的社群,沒有自由可言。」
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


譯按:
[1] 又稱為競爭幣,亦即除了比特幣以外的所有加密貨幣,作為比特幣和傳統法定貨幣的替代品。
[2] 原文以首字母大寫強調(the Crypto Commons movement)。


作者簡介


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Denis “Jaromil” Roio)



丹尼斯.羅伊歐以其駭客暱稱 「亞羅米爾」 而聞名。他創建了Dyne.org、Devuan GNU+Linux 發行版,以及許多在世界各地使用的軟體。亞羅米爾發表了有關 「演算法主權」(AlgoSov.org)的博士論文,並於 2009 年柏林跨媒體藝術節(transmediale)獲頒維蘭.傅拉瑟獎(Vilém Flusser Award)。他在同時期領導荷蘭媒體藝術學院(Netherlands Media Art Institute)的研發部門長達六年。


English:
https://www.makery.info/en/2022/04/30/english-the-real-crypto-movement/


「從共有財到 NFTs」 中文報刊出版計畫

計畫發起 | 鄭淑麗、史鐸德、夏多內
專文撰寫 | 菲利克斯.史鐸德、四方幸子、米雪兒.卡斯普札克、丹尼斯.「亞羅米爾」.羅伊歐、康妮莉亞.索爾法藍克、賈雅.克拉拉.布蕾克、李紫彤

編輯策劃 | 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英文翻譯 | 黃亮融、王聖智
執行編輯 | 陳美璇、陳品伊
視覺設計 | 劉醇涵

本出版計畫系列文章中文翻譯由超維度互動 Dimension Plus 支持,並由維度協力於網路刊載中文數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