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為香港傳送最前線媒體藝術能量
訪談與文字整理I陳品伊
11–12–2024
︎ 專題
︎ 20 Something
微波—為香港傳送最前線媒體藝術能量
Microwave—Transmitting the Frontline Energy of Media Art to Hong Kongmicrowave
談及Microwave(微波),讓我們先從Videotage(錄映太奇)說起。
錄映太奇的創辦人Ellen Pau(鮑藹倫),是從八零年代即開始做錄像藝術的藝術家。大學時期開始,Ellen因加入實驗劇團進念二十面體 1,對當代藝術產生進一步認識,也接觸了許多自由創作者。進念二十面體是香港八零年代一個非常獨特的實驗劇場,他們不只做劇場也做很多實驗性的嘗試,因此Ellen也接觸了當時走在媒體藝術非常前端的錄像藝術。
錄像創作在八零年代中期是相當昂貴的事情,拍攝、剪接所需要的器材都很貴,一般人很難負擔得起,因此Ellen集結了對錄像有興趣的創作者,形成一個藝術家團體(artist collective),這樣他們就能向政府申請補助,以支援器材購買、工作坊等活動辦理所需的花費,甚至每一年籌備一個錄像節這樣的概念也有可能實現,於是Ellen就跟幾個好友創立了Videotage 2。
錄映太奇一開始是偏向同好之間互相學習、切磋錄像相關新知的社群。到了九零年代初,Ellen開始意識到亞洲或是東南亞,或者是華人社區都還沒有一個媒體藝術節,但是在歐美自八零年代就已經出現大大小小的藝術節了,這讓Ellen又興起了何不讓Videotage自己也來打造一個媒體藝術節的念頭,並將這個藝術節取名為「Microwave(微波)」—以能量波傳輸的意象,意指將國外最前線的新媒體藝術資訊傳送到香港。
microwave
微波—為香港傳送最前線媒體藝術能量
第一屆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Microwave International New Media Arts Festival )始於1996年,延續Videotage的脈絡,是以錄像為主的藝術節。不過隨著科技的進步與普及,國際上開始出現以電腦或網路作為媒介的作品,或是CD-Rom Art作品,所以微波在做了一、兩年後,即開始展出裝置類的作品,不再只有錄像放映。
現任微波節目總監Joel Kwong(鄺佳玲)在2006年加入,那時候適逢微波十週年,整個藝術節也順勢做了品牌的重新定位,放眼更廣泛的媒體藝術範疇,並且將他從Videotage獨立出來做。Joel進入微波的第一年先從專案經理做起,接著2007年開始嘗試策展之後,一直到今年2024年的微波都是由Joel擔任策展人與總監的角色。
至於獨立出來之後的微波,Joel是怎麼看待每年的年度策展這個任務呢?Joel回應:「我的research都是很關注香港本地的社會狀況跟國際的媒體藝術發展,在中間要找連接點,因為我很在意觀眾、藝術品跟藝術節三者之間的關係,所以不能只看國際上媒體藝術的趨勢。老實說我們也落後了國際十年,就算是網路起飛之後拉近了差距,但是觀眾的接受程度還是有差,所以每一年我會很關注香港的社會狀況,比如說現在流行什麼、媒體在報什麼,觀眾對於社會上面不同藝術展的反應,或是對於一些創意活動的反應,都會影響我挑作品跟策展的方向。除非一些題目我覺得真的非常重要,比如說今年我做的是情緒跟媒體藝術3,就是因為後疫情時代,整體的社會心靈很傷,我覺得藝術節有必要做這個題目。」
2024年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你好不好 HOW YOU DOIN’」主視覺。
持續性的策展至今也邁入第十八年,這麼多年來Joel自己最喜歡的是早期2008年與2009年跟環境藝術與生物藝術相關的主題,然而那兩屆反而是觀眾接受度最差的:「08跟09年那兩屆是有關聯的,從環境自然走到生物,那兩屆我算喜歡,可是我覺得觀眾還沒準備好,他們看展的時候會有一點看不懂。例如我很喜歡一件作品叫Semi-Living Worry Dolls 4,他是根據瓜地馬拉的一個傳統,並在實驗室做出來的組織工程(tissue engineered)裝置作品。根據傳統,當地的原住民婦女生了小孩,會用一些植物做出一個一個小公仔,星期一到星期六一週有六個,放在一個盒子裡面。小孩就會把盒子放在床邊,每天晚上睡覺前就會跟公仔說今天有多不開心,或是有什麼壓力或是什麼的,公仔就會幫孩子消那件事。藝術團體根據這個傳統,藉由組織工程技術,做了一塊一塊活體但是沒有腦的半生物,並且需要餵牛血養大他們。在裝置展覽期間,除了展出半生物活體之外,藝術團隊也設計了牛血輸送裝置供給半生物,旁邊另有一個麥克風,讓觀眾可以小聲地跟半生物講心事。展期到最後的時候,藝術團隊會讓半生物斷血,讓他們死掉。」
Joel接著說:「生物藝術有一塊很有趣的部分,就是道德層面的討論。Semi-Living Worry Dolls這作品就引發起,藝術家或是科學家為什麼可以操作生命的議論;以及對於這種半生命體,我們的邏輯是什麼,是否與他們講心事、建立感情之後,我們就不能殺他們了呢?我覺得這些都是很有趣的思考,所以那兩年,我講了很多生命的東西,那這一件作品,因為藝術團隊已經把半生物殺了,在香港就只能展出標本。然而你可以想像觀眾看展的時候,只看到標本是很無趣的,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媒體藝術節要展這個。所以我之後就不太邀請這類的作品,因為要引起觀眾的興趣,必須做很多教育鋪陳,但是藝術節的時間太短,這種類型比較適合科學中心或是科學博物館去做。」
Oron Catts, Ionat Zurr & Guy Ben-Ary, Semi-living Worry Dolls, 2001
有趣地是,最吸引觀眾目光的一屆,反而是Joel眼中最失敗的:「2017年是二十幾年以來觀眾人數最多的,那一年我想要探討表演跟現場的元素,讓觀眾變成演出的一個部分,這個主題對觀眾而言就是比較好拍照;然後我又沒有考量到社群媒體的熱度問題,所以就變成很多很多人來拍照,藝術觀眾反而是比較難像以前一樣好好參觀展覽。作品是很好,都挑很好啊,但是結果不是我想要,但是在觀眾眼中那一屆,一定是最好看、每一間都看得懂、也都可以拍照。那屆也讓我被罵慘,因為觀眾多到從中環的展覽館,一直繞圈排隊排到樓下,那個場地又是政府的,政府不喜歡人太多,因為會造成包括人力安排不足種種問題,加上微波是免費給公眾看的,我們也很難管理人數。那時候17年也做了二十一年了,怎麼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近三十年的改變、挑戰與未來
在網路尚未發達、出國機票也很貴的九零年代,將國外新媒體藝術作品帶進香港,讓香港當地藝術家跟觀眾有一個管道可以接觸新媒體藝術,微波的成立十分具有其歷史使命。隨著時間累積,微波也不僅只單向傳播,透過每年的主題展以及實驗性強的Project Room 5,也逐步成為香港本地藝術的孵化與推廣平台。假設每一年微波邀了十個國際的藝術家或是講者、研究人員來香港交流,接著這十個回去之後每個再分享給十個同業知道,這樣每一年就多一百個國際同業知道香港有微波這個平台。微波持續做了近三十年,可以想像已經建立了廣泛的國際網絡,而這個網絡也幫助了不少香港或是華人地區的藝術家連線到國外。
「老實講微波也沒什麼錢,所以不能說我幫了他們很多,但是我覺得微波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機會跟鼓勵,因為他們會知道在這裡有一個平台,就算沒辦法給錢,我也可以給意見或是我可以連線。所以我覺得,微波三十年以來,聚集了很多很多人,這些藝術家、學者,甚至於每一年來看的學生,我覺得多多少少都會在他們的身上產生一些改變。」廣泛與國際的連結網絡即是Joel認為微波為香港貢獻最大的事。
為了成就使命,這一路上要撐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其中Joel覺得最困難的部分就是「沒錢」:「你可以想像從06年到現在,政府支持微波的預算都沒有漲過,我需要每一年多變出很多錢出來,讓藝術節維持一樣,這實在蠻苦的。」對於微波這樣非營利的團隊來說,預算不夠最直接影響的就是藝術節的品質,例如在挑作品上就會因為預算而有所限制。另一個困難就是疫情那幾年,辦展多了更多不確定性跟防疫規矩,但是主題展還是很幸運地在政府宣佈關閉與開放之間,還是舉辦了實體展,再同步搭配網路計畫,做了媒體考古、藝術史相關的主題在網路上呈現,順利完成那年的任務。
將近三十歲的微波,這麼多年以來,香港的環境跟過往早已是非常不一樣的光景,科技快速發展,現在要知道什麼作品資訊上網一查幾乎唾手可得;香港機場作為東亞國際客運航空樞紐的國際機場,出國變得方便對一般人來說也不再負擔不起,如此說來觀眾對於媒體藝術的接受度有怎麼樣的轉變呢?Joel認為現在香港的觀眾改變了很多,但不是被藝術教育,而是被科技教育,他們從網路上面、社交媒體學習了很多,可以說現在能接受的東西也比較廣。不過對於藝術文化的內化程度,整體觀眾的藝術文化素養並沒有明顯改變,因為這些不是網路上會教的事情,而學校教育跟公共教育也不見加強提升這塊。
那麼微波是否面臨了轉型甚至是結束的危機?Joel說微波有沒有找到下一個接班人,是能不能再維持下個二十年的關鍵。Joel稱她做微波做這麼多年已經老了也累了,頂多再做十年:「雖然我教很多課,但是根本就沒有人喜歡當策展人,我連訓練的機會都沒有,是真的找不到。我覺得策展人有時候很像歌手,大家以為歌手只做唱歌這件事,但其實歌手背後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這就像我常教課的時候都會提醒學生:一個策展人,一般人覺得就是挑作品嘛,但是挑作品大概只佔所有事情的10%吧,而且已經是最有趣的部分了,就像歌手唱歌一樣,後面還做了很多事情都不好玩的。然後很多人只要一了解說,蛤壓力那麼大、工作那麼辛苦,就會覺得沒什麼好玩的,就不想要。」
Joel坦言:「一直會有人問我說,如果微波在我手上停掉怎麼樣?我就會說『那就是微波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對於維持好幾十年的成就如果有一天走到了盡頭,也許我們也不用太過悲觀或是執著,如同Joel豁達地認為:「老實講我是不怕微波關掉或是倒掉,因為我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倒了,就會有新的出現。年輕人一定會有自己的想法啊,我不覺得,他們會做一樣的東西,但是如果這個地方沒有人對這一塊有興趣,那也許只是我們沒有遇見,或是他們還沒準備好。如果這個城市沒有了微波,那一定會有新的人,或是新的想法出現,然後他會變型,可能就是一個很新的形式,不一樣的東西出現。」
1. 進念二十面體網站 https://zuniseason.org.hk/
2. Videotage網站 https://www.videotage.org.hk/zh
3. 2024年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以「你好不好 HOW YOU DOIN’」為主題,探討後疫情加上Web 3.0之後人們的心理健康問題。資料來源 https://www.microwavefest.net/festival2024/?id=home
4. 資料來源 https://tcaproject.net/portfolio/worry-dolls/
5. Project Room是2007年由Joel創立並加入成為微波的策展內容,作為新進藝術家或創作者的實驗空間。展現形式不拘,題目也不需要與主題展相關,比較是Joel在當年研究策展內容時,接觸到有趣的議題,再以較靈活的方式策劃呈現。
關於訪談者
Joel Kwong
Joel Kwong(鄺佳玲)為國際媒體藝術策展人、項目監製及製作人、超媒體專才、文字工作者及教育家,擁有超過18年策展及製作經驗,2010獲得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管理碩士學位。多年來致力推廣藝術與科技,足跡遍佈全球多個城市,現居香港。現為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項目總監,2018年成立SIBYLS,持續在不同城市策劃及製作媒體藝術相關項目。近期項目包括2023-2024年為Airside策劃的屏幕項目《都市立面:綿綿》、2023-2024四城巡迴展覽《Encounter Across Culture》(香港、成都 上海、北京)、2023年的《無中生有》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大展以及2023年的《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實驗媒體藝術計劃等。